陈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破旧的三轮车上,又是怎么在肺部的撕裂痛楚、右臂的灼烧酷刑和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勉强将剩下的几件快递送完的。当他终于拖着如同被彻底拆散又重新草草组装起来的残破身躯,驾驶着那辆随时会散架的三轮车,在傍晚的寒风中摇摇晃晃驶回兴安路站点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站点里依旧灯火通明,但卸货分拣的高峰已过。几辆三轮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院子里,快递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清点剩余的快递,有的在骂骂咧咧地抱怨今天的罚款,有的则疲惫地蹲在角落抽烟。
陈默停好车,拔下钥匙。下车时,右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他死死抓住冰冷的车棚边缘,才勉强稳住身体。肺部像被无数玻璃碎片填满,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沉重的哮鸣。右臂的剧痛已经变得麻木而沉重,仿佛整条手臂都不再属于自己,但那持续不断的灼烧感依旧清晰地传递到大脑。
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艰难地挪向站点里那个用破木板和铁皮搭建的、充当办公室的小隔间。
隔间里烟雾缭绕。老洪正坐在一张堆满杂乱单据和几个啃了一半冷馒头的破旧办公桌后面,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屏幕上显示着快达配送的后台系统。他嘴里叼着烟,眉头紧锁,一脸戾气。
“洪…洪哥…”陈默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外面的嘈杂淹没。 老洪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的陈默,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随即被更浓的不耐烦取代。“回来了?磨蹭到现在!今天的件都送完了?” “送…送完了…”陈默喘息着回答,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胸腔的剧痛。 “签收单呢?都拿回来没?”老洪伸出手,语气生硬。
陈默用颤抖的左手,从湿透的工装内袋里,掏出那沓皱巴巴、被汗水、雨水甚至呕吐物浸染得模糊不清的签收单,递了过去。他的手抖得厉害,几张单子差点掉在地上。
老洪一把抓过单子,动作粗鲁。他快速翻看着,一边对着电脑屏幕核对,一边用他那粗嘎的嗓音骂骂咧咧:“操!金河苑这个狗笼子!一星差评!超时罚款50!陈默!你他妈第一天干啊?!怎么搞的?!还有阳光里那个王老太!投诉你没把快递放她指定的奶箱!又他妈罚款20!还有这个……这个……”
他每念出一笔罚款,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捅在陈默心上。陈默低着头,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不敢看老洪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右臂伤口在湿冷的环境下,麻木感消退,那熟悉的、如同地狱之火舔舐骨髓的灼痛感再次清晰而猛烈地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啪!”老洪把一沓单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指着电脑屏幕:“看看!看看!你今天跑了多少单?!有效签收才他妈38单!超时罚款、投诉罚款、加上这个狗笼子的超重附加费(平台抽成后)……扣掉罚款,你今天跑一天,就他妈挣了……”他凑近屏幕,眯着眼看了看,“……挣了96块7毛5!”
96块7毛5。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紧。他拼尽残躯,忍受着非人的痛苦送了一天快递,差点死在楼梯间,最终拿到手的,不足一百块。还不够支付城中村最廉价隔断间一天的房租。
“废物!”老洪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沓零散的钞票,手指在嘴里沾了点唾沫,开始数钱。“平台的钱明天才结算到我这!今天先给你预支点生活费!拿着!”
他数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一张五十,两张二十,一张十块,还有几个硬币,总共一百块零五毛。他把钱拍在桌子上:“喏!一百!多给你五毛!省着点花!你今天的罚款,从里面扣了七十!明天平台结算,再扣掉油钱和车损折旧(按老洪定的比例),剩下的再补给你!”
陈默看着桌上那几张薄薄的钞票,又看了看自己那条剧痛难忍、被折磨了一天的右臂,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冰冷的屈辱感几乎将他吞噬。他拼死拼活,不仅没挣到钱,反而还欠了老洪的?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拿那代表着他一天血汗和屈辱的一百块钱。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钞票时,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呛咳猛地爆发出来! “咳咳咳——呕——!” 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着,这一次,不再是干呕,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头!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混合着胃里的酸水,毫无预兆地喷溅在油腻的办公桌桌面上!星星点点,甚至有几滴溅到了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站点里其他几个还没走的快递员都看了过来,脸上露出惊骇和嫌恶的表情。 老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了半步,脸上交织着震惊、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操!陈默!你他妈……你他妈真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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