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坚硬的水泥地上。地面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裤子，直抵皮肉。他摸索着，从左边的旧棉衣内兜里，掏出一个廉价硬壳塑料的钱包。钱包很薄，瘪瘪的。
他用冻得僵硬、微微发抖的手指，吃力地打开搭扣。钱包的内层夹层里，小心翼翼地藏着几张折叠起来的、最大面额也不过五十块的纸币。他将它们全部掏出来，连同外层零钱格里那几张皱巴巴的一元、五角纸币，还有几个冰冷的硬币，全部摊开在面前冰冷的水泥地上。
昏暗的光线下，纸币的颜色显得黯淡陈旧。他伸出同样冰冷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将它们一张张抚平，叠在一起。硬币也被他拢到纸币旁边。他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堆可怜的财富，仿佛要将它们每一丝褶皱、每一道磨损的痕迹都刻进脑子里。
一张…两张…三张… 他数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 “……六百……四十……三块……八毛……”他嘶哑着嗓子，低声念出最后的数字。
六百四十三块八毛。 这是他卖掉母亲遗物（一对薄得几乎没有分量的银耳环）后剩下的所有积蓄。
房租850块。 距离下月交租，还有18天。
他用右手（那条受伤的手臂，此刻变得异常沉重僵硬），吃力地拉开床头破旧小桌子的抽屉。抽屉里东西很少：半包盐，一个空了的止痛药盒子，几张揉皱的医院收据。他从抽屉最深处，摸索着掏出一只边缘磨秃得看不清字迹的廉价自动铅笔和一本巴掌大小、封面印着“工作笔记”的廉价小本子。
小本子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他翻开，前面几页凌乱地记录着一些快递地址和电话，后面则是一些简单的数字。
他左手笨拙地握住铅笔，在本子空白的一页上，用尽全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指，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数字： 上月结余：643.8 本月收入（预估）：送快递（日50-60？） * 18天 ≈ 900-1080 支出预估：房租850 吃饭：最省 10元/天 * 18天 = 180 药（止痛）：30（？） 合计支出：850+180+30=1060 结余（预估）：643.8 + (900-1080) - 1060 = ?
写完最后一个问号，陈默停住了。铅笔尖戳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绝望的黑点。
收入？日入50-60？那是建立在身体完好、不被罚款、没有意外的基础上的“理想数字”！以他现在右腿几乎报废、肺部咳血的状态，每天能坚持送完基本任务不被平台罚光就已经是奇迹！更别提那随时可能出现的大件、超时、意外！至于900-1080？那只是一个虚幻的泡沫。
支出？1060？房租850是铁板钉钉！但吃饭180？每天10块？那意味着只能啃最便宜的干馒头和榨菜！药？30块？那点钱够买什么？几片最便宜的止痛片？可他的腿伤、肺病……这点止痛片不过是杯水车薪！
更冰冷的现实是：他现在连下床走动都困难！明天怎么去送快递？怎么赚到这每天50块的“理想收入”？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感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入不敷出！ 巨大的赤字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冰冷地呈现在纸上，吞噬着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他死死地盯着纸上那个刺眼的问号，眼神空洞而茫然。右膝处那持续不断的钝痛，此刻仿佛不再是单纯的肉体痛苦，而是一种命运的嘲弄，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他所有的挣扎，在这冰冷坚硬的现实面前，都是徒劳的、可笑的、必将被碾碎的尘埃。
冰冷的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浸透四肢百骸。他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穿透衣物，刺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绝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视线变得模糊。 恍惚间，他看到母亲枯槁的脸庞在冰冷的无名冢荒坡上浮现，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和悲戚。他看到父亲醉醺醺地倒在泥塘巷冰冷的石阶上，身下是暗红色的、渐渐凝固的血泊。他看到老洪那张刻薄油滑的脸在狞笑，看到孙大海鄙夷的目光，看到金河苑502那个男人厌恶的眼神，看到王胖子老婆叉腰骂街的狰狞嘴脸……
无数的面孔，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屈辱和痛苦，如同冰冷的胶片，在他混乱而灼痛的脑海里疯狂闪回、叠加、扭曲！它们最终汇聚成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无路可走。 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黑暗念头，如同深海中悄然浮起的巨大阴影，在他绝望的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它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诱惑——结束这一切。结束这无休止的疼痛、屈辱、贫穷和绝望。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缓缓地移向小桌子底下。 那里，昏暗的光线下，静静躺着一把刀。 一把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躺在小桌子底下的刀。那是一把最常见的不锈钢水果刀，刀身细长，刀刃在幽暗中反射着窗户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微弱冷光。它被随意丢弃在那里，刀柄上沾着干掉的水果渍和一些难以辨认的污垢。
陈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空洞地钉在了那一道冰冷的、幽幽的金属反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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