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民公寓”那扇包着铁皮的破旧防盗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也关上了陈默在泥塘巷的最后一点念想。他背着那个鼓鼓囊囊、边缘开裂的破旧尼龙行李袋,腋下夹着冰冷的拐杖,如同一条被驱赶的丧家之犬,站在深冬傍晚凛冽的寒风中。
房东老太刻薄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押金?想啥好事呢?你看看那墙让你熏的!看看那灯泡!看看那破门锁!还有这满屋子霉味,是你搞出来的吧?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还想退押金?做梦!赶紧滚!别耽误我租给别人!”
一个月前咬牙交出的五百块钱押金,连同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就这样被轻易地吞噬了。口袋里的钱,扣除预支给老洪的三轮车“押金”(说是押金,不如说是变相勒索),再扣除今天站点群公告里新增的“车辆延误罚款”和平台上几个莫须有的“服务态度不佳”罚款,只剩下一百多块。
这点钱,别说租房,连住一晚最廉价的大通铺旅馆都不够。彻骨的寒意顺着单薄的裤管往上爬,右腿膝盖的关节炎在寒冷中剧烈发作,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摩擦痛感。肺部的灼痛和沉闷的哮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喉咙里的血腥味顽固地盘踞着。
滨海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冰冷而虚幻。他该去哪里?冰冷的桥洞?公园的长椅?他毫不怀疑,在这个零下几度的寒夜,自己这具残破的身躯露天躺上一晚,很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将他彻底淹没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喂,小子!”
陈默猛地回头,是那个刚才在益民公寓楼下,倚着墙根抽烟、眼神浑浊的老头。他穿着件油光发亮的旧棉袄,头发稀疏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此刻正用下巴指了指旁边一条更加狭窄、污水横流的岔巷。
“没地儿去了吧?”老头吐出一口劣质烟的烟雾,声音干涩,“泥塘巷后头,‘棺材铺’那边,老宋头那儿……兴许有地方塞你。”
棺材铺?陈默的心沉了一下。他听说过那个地方,是泥塘巷最深处、最破败的一片区域,据说以前是棺材作坊聚集地,后来作坊没了,留下的老破房子租金便宜得令人发指,但也阴暗潮湿得如同真正的墓穴。
老头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嗤笑一声,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嫌晦气?呵,命都快没了,还讲究这个?总比冻死强。一天十五,押一付一。爱去不去。”说完,他不再看陈默,佝偻着背,转身消失在益民公寓黑洞洞的楼道里。
十五块一天。 这个数字像一根微弱的稻草,在陈默眼前晃了晃。一百多块钱,能撑七天。七天的时间,足够他再想办法……或者,足够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他拄着拐杖,忍受着右腿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一步一挪地拐进了那条更为狭窄、肮脏的岔巷。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侧低矮破败的门面房和自建房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布满垃圾和疑似呕吐物痕迹的水泥路面。浓烈的尿臊味、腐烂的食物味和劣质煤炉的烟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循着模糊的记忆和偶尔可见的、歪歪扭扭用红漆写着“住宿”的木牌,陈默终于在一个几乎被两栋歪斜自建房夹死的角落里,看到了一扇低矮、朽烂的木板门。门框上方,一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旧木板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宋记栈。字迹被经年的雨水和油烟熏得模糊不清,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加浑浊的灯光和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霉味、汗臭、脚臭和廉价消毒水的气味。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拐杖轻轻顶开了门。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眼前是一个极其狭窄的门厅,地面油腻发黑,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挂在天花板蛛网中央,投下昏黄微弱的光线。一个瘦小干枯、穿着深蓝色旧中山装的老头正蜷在一张破旧的藤椅里打盹,脚边放着一个烧得通红的劣质煤炉,炉子上坐着个熏得漆黑的铝水壶,壶嘴嘶嘶地冒着白汽。老头脸上皱纹深刻,如同风干的核桃,眼皮耷拉着,听到动静才慢悠悠地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陈默一眼。
“住店?”老头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 “嗯……最……最便宜的……”陈默的声音干涩。 老头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扫过行李袋、拐杖、苍白的脸色和那条僵直的右臂,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在看一件无生命的物品。 “通铺没了。只剩隔断间。”老头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一条更加阴暗、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走廊,“最里面那间,一天十五,押一付一。先交钱。”他摊开手掌,掌心同样布满污垢和老茧。
陈默从怀里掏出那个边缘磨损、被体温焐得温热的廉价塑料钱包,颤抖着数出四张十元纸币和两个五元硬币——总共五十块,这是他仅有的财产的三分之一。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放在老头油腻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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