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看都没看,手指一捻,将钱熟练地塞进中山装的上衣口袋,然后从藤椅旁边一个破鞋盒里摸索出一把拴着油腻红绳的黄铜钥匙,丢给陈默。“喏,107。厕所在走廊尽头,公用。水龙头在院子里,冷水。不许用大功率电器,晚上十点熄灯。弄坏东西,照价赔。”说完,他重新闭上眼睛,缩回藤椅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陈默攥着那把油腻冰冷的钥匙,如同攥着一块来自地狱的通行证。他背着行李袋,侧着身子,艰难地挤进那条狭窄、低矮、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尿臊味的走廊。墙壁两侧是薄薄的、用廉价三合板粗糙隔出来的一个个“房间”,木板接缝处透着光,里面传来的咳嗽声、鼾声、手机外放的嘈杂音乐声、夫妻压抑的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底层生活的杂乱交响曲。脚下的地面黏腻湿滑,不知沾着什么东西。
走廊尽头,是一扇同样低矮、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烂木纹的木板门,门牌上模糊地写着“107”。钥匙插入锁孔,生涩地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加浓烈的、如同腐烂木头和过期食物混合的霉腐气息猛地冲了出来,呛得陈默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肺部灼痛得几乎要炸开。
房间里的景象,让早已习惯困顿的陈默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棺材间”。长度勉强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宽度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没有窗,唯一的“光源”是门口上方一块巴掌大小、镶嵌着磨砂玻璃的“采光口”,此刻外面是黑夜,只有走廊昏黄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给这狭小的空间涂上一层诡异的、病态的暗黄色。墙壁斑驳得如同得了严重的皮肤病,大片大片墨绿色的霉菌如同活物般在墙角和天花板蔓延,有些地方墙皮已经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黑色的、散发着潮气的砖体。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灰尘味是这里的主宰。
房间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用几块厚木板和砖头简单搭建的“床铺”,上面铺着一张辨不出颜色、散发着可疑气味的薄棉絮,连褥子都算不上。墙角扔着一个瘪了气的破旧塑料盆。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墙壁靠近床头的位置,一张褪色的、巴掌大小的彩色贴纸顽强地粘在斑驳的霉菌之上——那是某个奶粉品牌的广告,上面印着一个胖乎乎、笑容灿烂的婴儿。婴儿纯真无邪的笑容,在这阴冷、绝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狭小空间里,显得如此诡异和格格不入,像是对居住者最残酷的嘲讽。
陈默呆呆地站在门口,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他感觉不到右腿的剧痛,感觉不到肺部的灼烧,巨大的窒息感和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泥浆,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已经提前躺进了棺材,闻到了泥土的气息。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沉重的行李袋拖进这个散发着霉腐气息的“坟墓”,然后几乎是瘫倒在那张冰冷、坚硬、散发着可疑气味的“床铺”上。身体接触“床板”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穿透薄薄的衣物,侵入骨髓。他蜷缩起来,如同受伤的野兽,试图保留一点可怜的体温。
走廊里各种嘈杂的声音透过薄薄的三合板墙壁清晰地传来,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鼻端萦绕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天花板上,一块摇摇欲坠的墙皮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狰狞的阴影。而墙壁上,那个婴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
陈默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右臂烫伤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地狱火焰般的灼痛感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肺部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身下的“床”冰冷坚硬,如同躺在冻土之上。
黑暗和霉味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这个地方,就是他人生的新锚点。一个埋葬活人的棺材间。一个比泥塘巷的老屋更加彻底、更加冰冷的终点站的前哨。他仿佛听到了命运冰冷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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