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乡的空气,在李卫国雷霆手段拿下张爱国、陈青禾破格上调的消息传开后,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尘埃尚未落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浑浊与躁动。乡政府大院门口,那辆印着市审计局标识的白色面包车静静地停着,引擎盖在午后有些毒辣的阳光下微微蒸腾着热气,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在喘息。
陈青禾抱着那个塞满了乡亲们硬塞的菌菇干、几乎要撑破拉链的帆布包,站在院墙的阴影里,目光复杂地看着审计组的人陆续将设备箱搬上车。简薇站在车旁,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一身剪裁利落的职业装与周围灰扑扑的乡镇环境格格不入。她正低头翻看着最后一份装订好的卷宗,阳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
“简…简审计师。”陈青禾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上前,帆布包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胳膊,也坠着他的心。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局促,“这次…多谢了。”他指的是审计组揪出吴胖子外围网络、最终间接帮他在张爱国事件中洗清嫌疑的事。
简薇闻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额角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又落在他怀里那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郁菌菇干香气的帆布包上,几缕灰树花的碎屑还沾在拉链缝隙里。她的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微微颔首:“分内工作。证据链清晰,职责所在。”声音清冽,如同山涧冷泉,瞬间浇灭了陈青禾心头那点刚冒头的、试图拉近关系的暖意。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面包车的后门“哐当”一声关上,最后一个设备箱也安置妥当。司机按了下喇叭,示意准备出发。简薇合上手中的卷宗,却没有立刻上车。她向前走了两步,离陈青禾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泥土、菌菇和淡淡汗味的乡镇气息。
“陈青禾,”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石壁的账,只是水面上的浮萍。”
陈青禾心头猛地一跳,抱着帆布包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来了!他屏住呼吸,感觉周围的蝉鸣都瞬间远去,只剩下简薇清冷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要害。
“我们追查的资金流向,”简薇的目光锐利起来,不再是之前的公事公办,而是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洞察,“最终都像被吸进了一个无形的漩涡。源头在县里,两家企业,‘德丰’,‘昌茂’。”
“德丰?昌茂?”陈青禾低声重复,这两个名字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他刚刚因为升迁而泛起涟漪的心湖。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一片模糊。前世他只是个底层小科员,对县里错综复杂的企业网络毫无概念。
“表面看,是普通的贸易、建筑公司,承接县里不少项目,包括部分救灾物资的采购和运输。”简薇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但审计发现,它们的股权结构像俄罗斯套娃,层层嵌套。注册地址查过去,有的在居民楼车库,有的甚至在废弃的公厕旁边挂了个牌子。典型的空壳特征。”
陈青禾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空壳公司…洗钱…这些词在90年代末的乡镇听起来是如此遥远而罪恶,却又是如此真实地缠绕上了他。
“资金在这里,”简薇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仿佛在勾勒无形的路径,“经过‘德丰’、‘昌茂’的账户短暂停留,抹掉最初的来源痕迹,然后…”她的指尖猛地向上一划,“流向更高、更复杂的地方。最终消失在我们目前权限无法触及的层面。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
更高、更复杂的地方…陈青禾的脑海里瞬间炸开!林小雅那张无字的纸条!那根冰冷的箭头!那个力透纸背的“杨”字!副县长杨德海!名单首页那个用最虔诚笔迹标注的“清流砥柱!刚正不阿!可托付!”的名字!简薇的“更高层面”和林小雅的“杨”,如同两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认知中轰然对撞!
难道…杨德海就是操控“德丰”、“昌茂”的幕后黑手?就是那个吸走石壁乡民脂民膏、支撑吴胖子嚣张气焰的“更高层面”?那个他重生之初视作希望灯塔的名字,竟然是…巨鳄?!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陈青禾感觉怀里的菌菇干仿佛变成了冰冷的铅块,沉得他几乎抱不住。额角的淤青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在赵前进铁肘下的狼狈与绝望。而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乡镇的张爱国、吴胖子,不过是池塘里扑腾的泥鳅;县城,才是真正藏匿着能一口吞掉他的庞然大物的深渊!而杨德海,就是那深渊入口处,披着清官外衣的守门恶龙!
“吴胖子,”简薇的声音打断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不过是‘德丰’、‘昌茂’摆在台前的一条恶犬,负责撕咬、抢夺,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他手腕上那串金貔貅…”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可能不仅仅是装饰品。我们在他一个被查封的据点里,发现了一些改装通讯设备的零件,技术很新,不像是本地能搞到的。貔貅的眼睛位置…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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