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由倾盆转为淅沥,敲打着县政府大楼的玻璃,像是为刚刚落幕的一场风暴做着最后的注脚。会议室里残留的硝烟味尚未散尽,郭刚被带走时那死灰般的脸色和踉跄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眼底。空气凝滞,只剩下雨声和压抑的呼吸。
陈青禾站在会议室的窗边,望着楼下那辆载着郭刚的黑色公务车早已消失在雨幕深处。他身上的夹克湿冷地贴在背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激战后的冷汗。紧绷的神经在目标被带离的瞬间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力气。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揉了揉因长时间高度集中而酸胀的太阳穴。
“青禾,”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走过来,拍了拍陈青禾的肩膀,递过一杯刚倒的热水,“辛苦了。顶住了。”
陈青禾接过纸杯,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厉害,最终只化作一个疲惫的点头。“严主任,您也辛苦。后面…才是硬仗的开始。”他指的是即将到来的审讯攻坚。
“嗯,”老严目光沉凝,“留置只是第一步。郭刚不会轻易开口,钱大勇那边也得同步加压。证据链必须扎紧,不能给他任何翻供的空间。”他环视了一下会议室里惊魂未定、眼神躲闪的众人,低声道,“这里交给我收尾,你带人先回专案组,整理材料,梳理思路。一刻也不能停。”
“明白。”陈青禾将杯中热水一饮而尽,灼热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也烧掉了最后一丝松懈。他招呼了专案组的几名核心成员,包括负责财务审计的简薇和负责外查的老严手下得力干将,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这个刚刚见证了云川县权力格局剧变的会议室。
回到县纪委专案组临时指挥点——那间经过特殊屏蔽、气氛永远凝重的小会议室,压抑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甚。桌上、地上、甚至椅子上,都堆满了小山般的卷宗、账册复印件、询问笔录、银行流水单、工商登记变更记录……这些都是“纺厂改制腐败窝案”数月攻坚的成果,是无数个日夜奔波、抽丝剥茧、斗智斗勇换来的铁证。此刻,它们杂乱地堆叠着,无声地诉说着案件的庞大与复杂。
“呼……”陈青禾脱下湿冷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看着眼前这“卷宗的厚度”,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成就感和巨大压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走到桌边,拿起最上面一份——那是关于郭刚在改制过程中违规批示、干预评估的初步调查报告。纸张冰冷,字字千钧。
“分头行动,”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老严那边负责审讯策略和外围证据固定,我们这里的核心任务有三:第一,整理所有涉案人员材料,明确处理层级。郭刚、钱大勇、孙卫东(时任轻工局长)三人,铁证如山,必须移送司法机关!涉及的其他科级干部、行贿商人,按党纪政务处分程序走,一个都不能漏!第二,梳理涉案资产,追缴赃款,挽回国家损失。简薇,这块你是核心,资金流向图必须清晰无死角,特别是那些被代持、转移的资产,要穷尽一切手段追回来!第三,”他拿起一份厚厚的职工访谈记录,“撰写详细的案例剖析报告。不仅要讲清楚他们怎么贪的,更要剖析为什么能贪!制度漏洞在哪里?监管缺失在何处?教训是什么?这份报告,要能警醒后来人!”
任务清晰下达,小小的会议室立刻变成了高速运转的机器。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低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取代了之前的死寂。每个人都清楚,带走郭刚只是撕开了口子,真正让腐败分子伏法、让正义得以伸张、让教训被深刻铭记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且容不得半点马虎。每一份笔录的核对,每一笔资金的追踪,每一个涉案人员的定性,都关乎着案件的最终质量和政治效果、纪法效果、社会效果。
陈青禾埋首于案卷之中。他需要将郭刚司机冒死提供的“秘密账本”与简薇审计出的异常资金流进行交叉比对,确保每一笔灰色收入和支出都能在证据链上形成闭环。他需要审阅孙卫东在留置期间崩溃交代的详细口供,从中梳理出更多郭刚授意和钱大勇行贿的细节。他需要将走访纺厂职工时收集的那些血泪控诉、那些被克扣的安置费单据、那些强签的霸王协议,整理成有力的佐证材料,让冰冷的数字背后,站着那些被腐败剥夺了尊严和希望的鲜活面孔。
时间在高度专注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铅灰转为墨黑,雨声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寂静。办公室的灯亮如白昼,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掩不住的倦色。陈青禾感到眼皮沉重,颈椎僵硬,胃里也隐隐传来抗议。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着的小包——里面是所剩不多的菌菇干。这是石壁乡的老乡硬塞给他的,说是山里的味道,能提神。他捻起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菌菇特有的、带着泥土和阳光气息的咸香在口中弥漫开来,瞬间勾起了石壁乡那些质朴的面孔,赵前进那关切又带着期望的眼神,还有自己初入纪委时那份最本真的愤怒与决心。这味道,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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