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市纪委第三监督检查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陈青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温热的杯壁,目光却锁死在屏幕上林小雅刚发来的数据简报。周某某名下关联企业的资金流如同纠缠的毒藤,在清源的土地上悄然蔓延,却始终寻不到扎向核心的根须。
“小陈。”门口传来室主任老张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省纪委的李主任调研结束,点名要见你。在7楼小会议室。”
陈青禾心头一跳。李卫国。这个名字在云川时就如同悬在迷雾后的灯塔,此刻骤然清晰。
***
七楼的小会议室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行政区的嘈杂。李卫国独自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端,面前只放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旧搪瓷缸——不是县里常见的红字“先进”,而是军绿色的老式款,杯口积着深褐色的茶垢。他手边,摞着厚厚一沓牛皮纸档案袋,边角磨损得起了毛边,散发出陈年纸张特有的、混合着灰尘与潮湿的陈旧气味。
“李主任。”陈青禾掩上门,室内瞬间只剩下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李卫国抬起头,脸上没有客套的笑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审视。他没让陈青禾坐,手指点了点那摞档案:“云川干得不错,骨头够硬。但清源的水,比云川浑十倍不止。”
他拿起最上面一个鼓胀的档案袋,手腕一抖,沉甸甸的卷宗“啪”一声落在陈青禾面前的桌面上,震起一小片浮尘。
“看看这个。‘华光机械厂’,九八年破产清算案。”
陈青禾解开缠绕的棉线,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厚厚的手写笔录复印件、泛黄的财务报表、模糊的黑白照片。他指尖滑过一页页充满时代印记的蓝黑钢笔字迹,目光骤然停在资产评估报告的一页——几个关键设备的价值评估栏,数字有明显的涂改痕迹,旁边是不同笔迹的确认签名,显得异常潦草。手法,与云川县纺纱厂改制案中郭刚等人的操作何其相似!
“评估价缩水近半,”李卫国的声音不高,却像凿子敲在冰面上,“接盘方‘宏发实业’,成立不到三个月,注册资金全靠过桥贷款,三个月后注销,法人代表消失。厂里三百多号工人,安置款被层层盘剥,最后拿到手的还不够半年口粮。”他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当时闹得很大,有个叫王德发的技术科长,实名举报资产评估造假和官商勾结,材料刚递上去没几天,人就…没了。”
陈青禾的心猛地一沉,手指翻到卷宗最后。果然,夹着一份泛黄的警方非正常死亡调查报告复印件:“……王德发,于1998年11月7日晚,酒后骑自行车归家途中,意外坠入城郊废弃排灌渠溺亡…现场无打斗痕迹,血液酒精浓度超标…结论:意外。”
报告附着一张现场黑白照片: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歪在冰冷的渠沿上,旁边是浑浊的冰水。王德发模糊的轮廓沉在冰面之下,像一块凝固的阴影。
“意外?”陈青禾的声音干涩。云川郭刚案里,赵前进的线人血淋淋的下场瞬间浮现在眼前。
“表面看,是意外。”李卫国放下搪瓷缸,杯底磕在桌面,发出闷响,“但王德发是厂里有名的技术骨干,滴酒不沾。举报前,他给在市里工作的女儿寄过一封信,说掌握了关键证据,还提到了几个他怀疑的名字。”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般刺向陈青禾,“其中有一个名字,当时是清源市工业局分管企业改制的年轻干部,叫周同方。”
周同方!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陈青禾脑海中的迷雾。他猛地想起林小雅刚刚在周某某关联企业网络中发现的一条不起眼的支线——控股方穿透后,隐隐指向一家早已注销的“宏信咨询”。宏发、宏信…仅仅是巧合?
“这是当时的笔录和往来文件。”李卫国又推过来一沓复印件,“看看这份由周同方当时所在‘区域经济改革研究所’出具的《关于华光机械厂改制路径的几点建议》。核心建议就是引入‘有活力的民营资本’,推动‘断尾求生’式的破产重组。”他的指尖重重敲在“断尾求生”四个字上,墨迹洇开了一点,“好一个‘断尾求生’!断的是国有资产,生的是蛀虫的腰包!”
陈青禾迅速翻阅着建议书原件和周同方当时参与相关会议的纪要复印件。冰冷的文字背后,是精准指向宏发实业接盘的利益链条雏形。手法看似更高明,披着学术的外衣,但内核的贪婪与云川郭刚之流并无二致。区别在于,郭刚们是操刀的屠夫,而周同方,更像是那个站在高处,指点着哪里下刀最肥美的谋士。
“案子当时查不下去。”李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阻力太大,关键证人死了,关键证据链被人为掐断,接盘方人间蒸发。最后只处理了几个顶锅的虾米,定性为工作失误和监管不力。周同方?他那时只是‘建议者’,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带着‘青年才俊’的光环调往京城发展。华光厂,成了积年悬案,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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