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外看守的护卫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得里面墨龙咆哮,电闪雷鸣,哪敢进去?吴生却浑然忘我,赤红着双眼,在雷声电光中纵情挥洒!笔走龙蛇,酣畅淋漓!画那赤脚散发的疯癫罗汉,不披金身,只用焦墨枯笔,筋骨嶙峋,仿佛能听见他踏破凌霄的狂笑;画那倒骑青驴的张果老,驴眼乜斜,透着一股子对仙班的嘲弄;画那醉卧松下的吕洞宾,酒葫芦倾倒,墨汁淋漓如酒浆泼洒……一百零八位神仙,个个离经叛道,狂放不羁,哪是什么朝元贺寿?分明是一群挣脱了天规束缚的叛逆者!
风雨肆虐了一夜。天蒙蒙亮时,雷收雨住。看守的护卫抖着胆子,推开阁门。只见吴生趴倒在巨大的画案上,那幅惊世骇俗的《百仙图》墨迹未干,满纸烟云翻滚,仙魔乱舞,一股磅礴的野性和生命力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吸进去!而吴生,面色灰败,气息微弱,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已被那画卷抽干。
威远侯闻讯赶来,一见此画,先是惊得倒退三步,继而勃然大怒!这哪是贺寿?分明是聚众造反!画中神仙的狂态,简直是对他权柄的嘲弄!“妖画!妖人!” 侯爷脸色铁青,指着昏迷的吴生咆哮,“将这妖道给我拿下!烧了这邪画!”
如狼似虎的家丁扑向画案。就在此时,异变陡生!画中那个醉卧松下的吕洞宾,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睁开了朦胧醉眼!紧接着,那倒骑青驴的张果老,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画角一个不起眼的扫洒仙童,手中那柄秃扫帚猛地一挥——
嗤啦!
画纸上凭空卷起一股墨色的旋风!那旋风裹挟着浓烈的松烟墨气,瞬间弥漫整个高阁!家丁们眼前一黑,只觉无数墨点劈头盖脸打来,又痛又辣,惊叫着捂眼后退,乱作一团。
墨风散尽,阁内一片狼藉,昂贵的颜料罐打翻一地,金粉朱砂混着墨汁流淌。再看那巨大的《百仙图》,竟只剩下大片刺眼的空白!魔迹、神仙,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同消失的,还有趴在画案上的吴生。案头只留下那支秃了毛的旧笔,静静躺在墨污之中。
威远侯看着空荡荡的画案和那支破笔,脸色由青转白,喉头咯咯作响,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向后倒去。侯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月后,有人在大雪封山的终南山深处,见过一个怪人。那人披着蓑衣,坐在结冰的瀑布下,就着一块磨平的大青石画画。石头上不见颜料,只有清水。他手指蘸着冰水,在石上勾抹,画出的山魈野狐、雪松冰瀑,却活灵活现,寒气逼人。画完,水痕很快被寒风冻结,留下剔透的冰纹。日头一晒,冰纹消融,画迹无踪,那人便又蘸水再画,周而复始,乐此不疲。问他姓名,他摇摇头,指着石上瞬息即逝的冰画,呵呵一笑,身影便隐入风雪深处,再寻不见。只有那支秃毛旧笔,插在他破旧的背囊口,像一个沉默的见证。
异史氏曰:“画道贵真,贵活,贵那一口不羁的元气!吴生初困于形骸,笔如朽木;幸得神笔点化,破壁腾蛟,墨龙方显峥嵘头角。然侯门一入,金枷玉锁加身,纵有神笔,灵苗亦萎!直至胸中块垒难平,愤而泼墨,雷雨助其势,狂龙破金阙,百仙乱云衢,方是画魂真解脱!彼威远侯,欲以金粉饰太平,以权势锢灵韵,岂非痴人说梦?终落得画空人去,徒留笑柄。观夫吴生,雪峰冰瀑,以水为墨,画成即空,不滞于物,不役于名,方入大自在之境。噫!画皮画骨易,画心画魂难。笔底烟云,原是胸中丘壑;纸上龙蛇,终需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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