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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掌柜家这百日宴,排场可真是不小。
他那宅子跟我家就隔着一堵墙,从前天开始,那喧闹声就没歇过。厨子是特意从府城请来的,煎炒烹炸的香气一股脑儿飘过墙头,腻得人头晕。今儿个正日子,天还没亮透,门口就已经车马赛道,人声鼎沸,那鞭炮噼里啪啦炸得震天响,红纸屑飘得满街都是,像是下了一场红雨。
王掌柜王富贵,是这镇上数得着的富户,开了几家绸缎庄,五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可不是要往天上宠?听说光是这百日宴的流水席,就要连开三天。
我娘一早就被请过去帮忙了,临走前还叮嘱我:“六子,回头你也过去露个面,道声贺,街里街坊的,礼数不能缺。”
我含糊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情愿。我这人喜静,最受不了这种闹哄哄的场面。磨蹭到午后,日头都有些偏西了,想着再不露面娘回来又要念叨,这才理了理衣裳,拎上早就备好的一包点心,慢吞吞地踱出门,拐进了王家大门。
王家院子里那是真热闹。十几张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猜拳行令声、嬉笑喧哗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男人们大多喝得满面红光,唾沫横飞地吹嘘着生意见闻;女眷们则围坐一起,低声细语,目光不时瞟向今天的主角——那个被裹在锦缎襁褓里,躺在内堂软榻上的小寿星。
王掌柜正端着酒杯,穿梭在各桌之间,那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菊花,见谁都拱手。他看见我,远远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忙着去应酬那些有头有脸的客人了。
我乐得清静,找了个靠墙角的僻静位置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目光掠过那些喧嚣的人群,无意间就落到了内堂那个婴儿身上。
说来也怪,那孩子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躺着。周围围着几个妇人,逗弄他,他也只是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可当我的视线看过去时,那孩子的脑袋竟微微一侧,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捕捉到了我。
然后,他笑了。
那不是寻常婴儿无意识的、嘴角流涎的笑,而是非常清晰的,嘴角上翘,眼睛弯起的一个笑容。更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的是,他一边笑着,一边向我伸出了两只白胖的小手,做出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姿势——要抱。
我愣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我和王家虽是邻居,但平素来往并不多,跟这新生儿更是从未照面。他怎么会独独对我笑,还要我抱?
旁边有个妇人注意到孩子的举动,笑道:“哟,小官人瞧见熟人了?这是要人抱呢。”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王掌柜正好转过来,顺着目光看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打着哈哈:“这孩子,倒是跟六子有缘。来,六子,既是他要你抱,你就抱抱他,也沾沾喜气。”
我推辞不得,只得在几个妇人略带好奇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到软榻边。俯下身,有些笨拙地伸出手,将那团柔软的、带着奶香和锦缎冰凉触感的小身子抱了起来。
孩子很轻,抱在怀里软乎乎的。他一到我怀里,笑得更加明显了,那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清澈得能映出我的影子。他的一只小手甚至抬起来,抓住了我胸前的一粒盘扣,捏得紧紧的。
那一刻,我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更重了。这孩子的眼神,太透亮,太……专注了,完全不像一个才出生百日的婴孩。他看着我,不像是一个懵懂婴儿在看一个陌生人,倒像是……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我抱着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手臂都有些发僵。好在他并未有其他举动,只是那么抓着我的盘扣,静静地看着我笑。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我寻了个由头,小心地将他放回软榻上。他的手松开我的盘扣,目光却还黏在我身上,直到我退回角落的座位,他依旧偏着头,望着我这个方向。
我再也坐不住了,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那孩子的笑容和眼神,总在我眼前晃。我匆匆喝干杯里的残茶,跟王掌柜远远打了个招呼,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那片喧嚣。
回到自家冷清的小院,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依旧萦绕不去。我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墙头,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隔壁的宴饮声似乎小了些,但依旧能听到隐隐的丝竹和笑闹。
夜幕彻底降临,一轮残月挂上天穹,清冷的光辉洒落院中。我正准备回屋歇息,刚站起身,突然——
“啊——!”
一声极其凄厉、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惊怖的惨叫,猛地从隔壁王家炸响,瞬间划破了夜的宁静。
那绝不是酒醉失态的喧哗,也不是寻常的争执打闹。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直透人心,让我浑身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
紧接着,是一片死寂。
先前那些残余的喧闹、丝竹声,在这一声惨叫后,戛然而止。
就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快刀,将所有的声音齐刷刷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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