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水镇的春社日,柳枝刚抽新芽,十六岁的小茶蹲在河埠头洗衣,竹篾搓衣板压得手指发红。忽然有片桃花飘进她木盆,顺着水流打了个旋儿,停在她脚边。
"姑娘,这花送你。"
抬头见个穿月白衫子的书生,抱着一摞书站在岸边,眉峰像画出来的,连鬓角都沾着墨香。小茶耳尖发烫,低头把花别在鬓边:"谢公子。"
那书生叫叶清秋,是来泸水镇投亲的。他父母早亡,跟着舅父读书,此次赴京赶考,顺道来镇里拜会老学究。小茶是镇西头织网的孤女,每日蹲在河埠头,倒也能常见着他——有时他捧着书坐在石凳上读,有时帮她提两桶水,竹扁担颤巍巍的,倒比她还害羞。
"等我从京城回来,便来娶你。"三月三夜里,叶清秋在小茶的竹屋里点着桐油灯,手指抚过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去年用卖字的钱打的,"这是我娘的陪嫁银匠打的,说等你及笄时换对金镯子。"
小茶把绣了并蒂莲的肚兜塞给他:"我等你。"
这一等,便是六年。
叶清秋走后的头两年,泸水镇还能收到他的信。他说在京城的书院里得了先生夸奖,说他的文章被主考官批了"文如松风",说他寄了银子回家,让舅父给小茶置十匹蓝布做嫁衣裳。小茶把这些信压在枕头底下,每晚睡前都要摸一摸,闻闻上面的墨香。
第三年,信断了。
第四年,镇上传来风声:叶清秋中了进士,娶了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小茶蹲在河埠头洗了整夜的网,竹篾割破了指腹,血珠子落进水里,把河水染成淡红。她想起叶清秋走时说的话,想起他替她补破渔网的针脚,想起他在油灯下教她念"愿我如星君如月"时的模样。
第五年春,镇上来了顶八抬大轿。红绸子在风里猎猎作响,轿前站着个穿红裙的姑娘,腕上金镯子晃得人睁不开眼。小茶躲在巷口,看见叶清秋从茶馆里出来,西装革履,腰间挂着块玉牌——和他从前系在书箱上的那块穷书生木牌,早没了踪影。
"叶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有人赔笑。
叶清秋点头,目光扫过人群,像扫过路边的石子。小茶攥紧了怀里的肚兜,布角已经被指甲抠出洞来。她想起昨夜梦见叶清秋站在河边,说:"等我卸了官,便回来接你。"可此刻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上了轿。
小茶是在第七日夜里投的河。
她把肚兜系在桥墩上,那是叶清秋第一次牵她的手时,她亲手绣的。河水漫过头顶前,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极了当年叶清秋教她纺线时,纺车的吱呀声。
叶清秋是在三年后回泸水镇的。
那时他已官至五品,衣锦还乡,船头挂着"荣归故里"的幡。泸水镇的百姓都挤在河岸上看,小茶的竹屋早塌了,只剩半截断墙,爬满了野蔷薇。
船行到河心,忽然起了大风。乌云压得低,浪头拍打着船舷,像有无数只手在往下拽。叶清秋扶着船舷,看见水面浮起个影子——是个穿蓝布裙的姑娘,鬓边别着朵桃花,腕上的银镯闪着光。
"清秋哥哥。"那影子开口,声音像被水浸过的棉絮,"你说要娶我的。"
叶清秋的脸刷地白了。他想喊船家,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那影子慢慢靠近,水漫过他的靴子,漫过他的腰,最后漫到他脖颈。他看见自己的魂魄从身体里飘出来,被一只青灰色的手拽着,往河底沉。
"你负了我。"那影子说,"我要你永世守着这条河,看尽别人的团圆,尝尽自己的孤独。"
等叶清秋再睁眼,他已成了座石桥。
桥身是青石板砌的,桥栏上刻着并蒂莲,和他从前给小茶画的草稿一模一样。桥底下的河水依旧哗哗流,偶尔有姑娘蹲在埠头洗衣,会摸着桥栏说:"这桥的石头怪暖的,像有魂儿。"
头年清明,有个穿蓝布裙的姑娘站在桥边。她鬓边别着朵桃花,腕上的银镯闪着光。她摸了摸桥栏,轻声说:"清秋哥哥,你看,我把新织的网带来了。"
风掠过河面,掀起她的裙角。桥身上的人影微微颤抖,石缝里渗出细细的水珠,像在流泪。
后来泸水镇的人都说,望夫桥的石头是有温度的。冬夜里,赶夜路的人摸一摸桥栏,能暖到心里;小媳妇们说,对着桥栏许愿,夫君便会早回家;就连贪玩的孩子都知道,不能在桥边说"负心"二字,不然夜里会梦见个穿蓝布裙的姑娘,抱着肚兜哭。
而那桥底下的河水,至今还淌着。有人说,那是小茶的眼泪,化成了河;也有人说,那是叶清秋的魂魄,在替她守着每一对团圆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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