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水塔的钟摆撞碎凌晨一点的寂静时,莲池水面正浮着层青白色的雾。纪白的电石灯在水草间晃出光圈,光刃切开雾霭,照亮池心那圈反常的涟漪——水下似有重物拖拽,将睡莲根茎绞成乱麻。
“看水草断裂的方向。”纪白蹲身拨开浮叶,解剖刀抵住一道新鲜的切口,“像被铁链扯断的。”他袖口沾着的暗红粉末簌簌掉落,正是码头木箱里的“醉仙散”。昨夜在望江楼拾到的半枚铜钱硌着我掌心,钱眼里那根蓝灰线头,此刻正随着池水波动微微震颤。
灯芯突然爆出火星。光影骤暗的刹那,纪白低呼着踉跄后退,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划亮火柴凑近,见团墨色物体正从水底浮起,湿漉漉的黑发缠在他鞋带上——是具女尸,旗袍领口绣着残月白莲,正是十年前“沉江”的柳月如!
她眼窝深陷如洞,右手紧攥着个油纸包。我用枪托撬开指节,包内滚出颗莲子,壳上刻着歪斜的“林”字。纪白突然指着尸体腕骨:“银镯不见了!”他记得昨夜在解剖室,柳月如尸身(注:此处为误认的王阿水尸体,实际为后文伏笔)脚踝有月牙疤,而真正的柳月如手腕本应戴着刻字银镯。
池底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我拽着纪白退到岸边,只见三具浮尸顺水流漂来,全是码头苦力打扮,每人脚踝都系着船锚铁链,铁链末端缠着同色蓝灰线。纪白用刀挑开线团,里面滚出枚莲子罐头,盖沿烫着三个交叉的船锚——水鬼帮的标记。
“罐头是空的。”纪白晃了晃罐子,突然愣住,“不对,罐底有夹层!”他用刀尖撬开底板,露出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残存着“火轮船底舱…鸦片伪装莲子…”的字迹。此时雾气突然翻涌,水塔阴影里踱出个穿黑袍的人,手里摇着串莲子,每颗都刻着码头苦力的脸。
“楚探长别来无恙。”黑袍人嗓音沙哑,扬手抛来枚铜钱,正是刘万财死前攥着的那半枚。钱眼处缠着的发丝此刻浸了水,血色顺着纹路渗成诡异的花。“十年前水鬼帮散伙时,有人吞了账本跳江。”他踱步靠近,黑袍下摆滴着莲池的水,“那人脚踝有月牙疤,你猜他现在在哪?”
话音未落,纪白突然将解剖刀掷向黑袍人袖口——那里露出截银链,链坠是个船锚,锚尖嵌着片碎瓷,正是“张记莲心”罐头的瓷片。黑袍人侧身避过,莲子串散落池中,每颗落水时都发出“咔嗒”轻响,竟全是空心的鸦片膏容器。
我的勃朗宁刚上膛,池面突然炸开朵水花。三个黑衣人从水下钻出,手里的鱼叉对准我们。纪白拽着我滚到石栏后,鱼叉钉进柳树干,震落的柳叶盖在柳月如尸身上,恰好遮住她颈间那道新月形勒痕——那不是溺水所致,倒像是被船锚铁链活活勒死。
“想知道真相?”黑袍人拾起枚莲子,用指甲刮开膏体,“十年前柳月如发现鸦片被换,想报官时被灭口。”他指节敲着池边的竹筐,筐底“残月”刻痕旁新添了道刀疤,“灭口的人,现在就在火轮船上。”
江面上突然亮起探照灯。那艘印着英美烟草标志的火轮船不知何时靠了岸,甲板上站着个戴礼帽的男人,正用望远镜扫视莲池。他胸前口袋露出的船锚怀表链,在雾中闪着冷光——是航运大亨林世昌。
“动手!”黑袍人突然喝道。水下的黑衣人抛出铁链,缠住纪白脚踝往池里拖。我举枪射断铁链,子弹擦过黑袍人帽檐,惊飞了栖息在水塔上的夜鹭。群鸟掠过火轮船时,甲板突然爆出火光,林世昌捂着胳膊踉跄后退,身后窜出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手里攥着把带血的解剖刀。
“是医学院的人!”纪白挣扎着指向船头。那人白大褂上沾着福尔马林味,正是昨天送“王老五”尸体去解剖室的中年男人!他此刻将刀架在林世昌脖子上,另只手高举着个油纸包,包上血字依稀可见:“水鬼帮账本在此”。
莲池突然剧烈翻涌。柳月如的尸体被什么东西顶起,裙摆下露出半截铁链,链尾拴着个铁箱。我和纪白合力拽出铁箱,箱盖刻着与账本相同的船锚符号。黑袍人见状猛地跃入池中,却被水下伸出的手抓住脚踝,拖得无影无踪,只在水面留下圈暗红的涟漪。
铁箱打开的瞬间,纪白突然干呕起来。箱内没有账本,只有堆晒干的莲子,每颗都被掏空,里面塞着片指甲——指甲上用朱砂画着码头地图,标注着“鸦片中转站:汉口水塔莲池”。
火轮船上的枪声骤然密集。穿白大褂的男人后背中枪,踉跄着将油纸包扔进莲池,包落水时散开,露出里面半枚铜钱,钱眼处缠着的蓝灰线正系着根银镯——镯内侧刻着“柳月如”三字。
“他就是王阿水!”纪白指着浮尸,那人右手食指缺了截,正是解剖室里“王老五”的特征。此时林世昌捂着伤口走到船舷,手里举着枚完整的铜钱,钱背刻着“壬戊年水鬼帮立”——十年前,正是水鬼帮覆灭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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