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潮湿的空气裹着青苔的腥气，将湖北医学专门学校浸得发沉。我撑着油纸伞穿过爬满紫藤的长廊，雨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洼。纪白的白大褂早已被雾气洇湿，他推开实验室斑驳的木门时，铜环发出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雨燕。
"最近解剖室的异常太蹊跷了。"纪白摘下滴水的眼镜擦拭，福尔马林的气味混着窗外的雨腥扑面而来。他从铁柜深处抽出一摞档案，牛皮纸袋边缘被潮气浸得发皱，"上个月突然多了七具尸体，来源全标注'意外身亡'，可记录人连名字都懒得写工整。"
我翻开最上面的卷宗，死亡时间栏里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却仍能辨认出"6月15日，子时"的字样——正是上一个月圆之夜。死者是个挑夫，死亡原因写着"失足落水"，可尸检报告里肺部积水的含沙量，与长江水域的成分完全不符。
"还有这个。"纪白戴上橡胶手套，从冷藏柜里推出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掀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药草味混着腐臭涌出来，死者右手蜷缩的指缝里，暗红的泥土正簌簌掉落。"龟山的红土。"我蹲下身，指尖捻起泥土，触感细腻得如同砂纸，"和夜枭案死者鞋底的残留物一模一样。"
纪白的手术刀已经划开死者胸腔，刀刃与肋骨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溺亡的人肺部会有大量积水，可他的气管里只有少量浑浊液体。"他用镊子夹起一段发黑的组织，"看这个灼伤痕迹，是某种腐蚀性液体造成的，和夜枭凶器上的金属反应完全一致。"
窗外的雨突然急骤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将实验室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学生撞开实验室的门，白大褂下摆还沾着解剖室特有的福尔马林污渍。
"纪老师！解剖室...解剖室的尸体在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灯自己亮了，还有金属摩擦的声音！"
我和纪白对视一眼，同时摸向腰间的配枪。解剖室的铁门半掩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潮湿的地面拖出诡异的长影。推开门的瞬间，福尔马林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解剖台上的白布无风自动，八具尸体像被无形的手操纵着，齐齐转向我们的方向。
"楚明，看地上。"纪白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延伸到角落的冰柜前。脚印边缘模糊，显然是穿着雨靴留下的，尺码与在藤田商会仓库发现的鞋印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每只脚印里都嵌着几片细小的羽毛，在灯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
我们循着脚印靠近冰柜，金属柜门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我握紧枪栓，猛地拉开柜门——一具穿着搬运工装的尸体直挺挺倒下来，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渗血，与夜枭案的齿痕不同，这是一道整齐的柳叶状切口，边缘带着手术刀特有的平整。
"你们不该来这里。"黑暗中响起沙哑的男声，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从头顶传来。我迅速举枪上膛，只见通风管道的铁网突然被掀开，一个黑影倒挂着探出头，手中的柳叶刀泛着冷光。那人穿着沾满血污的白大褂，帽檐下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右眼戴着的单片眼镜在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菱形光斑。
"夜枭是你伪造的？"我厉声质问，枪口死死锁定对方咽喉。黑影突然发出低沉的笑，笑声在密闭的解剖室里回荡："那些码头的蝼蚁，本就该死在江水里。"话音未落，柳叶刀已经脱手飞出，纪白猛地将我拽向一旁，刀刃擦着我的耳垂钉入墙壁，刀柄上缠着的布条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我们追出解剖室时，黑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纪白蹲在墙角，用镊子夹起半片带血的衣襟："是日本进口的府绸，这种布料在汉口只有高级裁缝铺能买到。"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雾气还未散去，"而且他受伤不轻，血滴里混着磺胺结晶，应该是在给自己处理伤口。"
医学院的走廊里已经挤满了师生，几个胆大的男生举着煤油灯探头探脑。校长拄着拐杖匆匆赶来，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楚探长，纪老师，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的手指在颤抖，"学校的声誉可就毁了！"
我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解剖台的尸体上。死者右手紧攥着什么，我掰开僵硬的手指，一枚铜纽扣滚落在掌心，上面刻着"江汉航运"的字样。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云层，在纽扣边缘镀上一层冷银。纪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汉航运的码头，离龟山矿洞只有三里路。"
离开医学院时，夜市的灯火已经亮起。街边的馄饨摊冒着热气，摊主用长勺搅动锅里的骨汤，香气混着烤红薯的甜腻扑面而来。我和纪白站在路灯下，看着手中的纽扣在光影中明灭。夜枭的羽翼下藏着的，恐怕不只是几条人命，而是一张将航运、矿产、甚至医学院都裹挟其中的巨大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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