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妈妈。”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温和,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郑重。
男孩惊喜地接过书,连声道谢,珍惜地抱着它离开了。
签售会终于接近尾声。商场广播里流淌着舒缓的结束音乐,工作人员开始麻利地收拾签名台、搬走易拉宝。鼎沸的人声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带着余温的空旷感。
曹峰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穿过正在收拾的零乱场地,大步走向会场侧方那根立柱。他迫切地想抓住那个角落里的身影,想确认刚才那短暂交汇的目光不是疲惫下的幻觉。
然而,立柱旁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一本摊开的书,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拾起它。
曹峰的心猛地一沉,快步上前,弯腰将那本书拾起。正是那本十周年纪念版。书页自然地摊开着,停留在扉页。
他目光落在上面,呼吸瞬间停滞。
扉页上,除了那行他熟悉的“2013.6.5,第一个买到这本书的人”手写小字,此刻,在它的下方,多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清晰、新鲜、用铅笔刚刚画下的微型北极星符号。铅笔的灰色线条,带着一种随性却又笃定的力量。
而在那个小小的北极星旁边,用同一支铅笔,写着一行同样清晰、却足以颠覆十年认知的小字:
“当年那个符号,其实是我先画的。”
铅笔的笔迹纤细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小的子弹,精准地击中曹峰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签过无数本《银河车站》,在每一本的扉页,都固执地、下意识地画下那个小小的北极星符号。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作为作者,在某个灵感迸发的瞬间,为书中主角创造的独特印记,一个与读者心照不宣的暗号。
直到此刻。
眼前这行铅笔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强行拉回那个遥远而清晰的起点——2013年6月5日,那间光线不足、弥漫着旧书尘埃气味的社区书店。
那天,他坐在一张简陋的长桌后,面对空旷得令人心头发涩的场地。工作人员脸上带着职业性的鼓励,却掩不住一丝尴尬。时间在沉默和偶尔的翻书声中缓慢爬行。
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书店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纤细的身形轮廓。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戴着一个干净的浅蓝色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初来乍到的怯意和好奇。
她径直走向摆放着《银河车站》的书架,几乎没有犹豫,拿起一本,然后走向收银台。付款的时候,她微微侧着身,似乎有些紧张,飞快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支细细的铅笔。趁着收银员低头找零的短暂几秒,她极其迅速地翻开书的扉页,在那片空白处,飞快地、小心翼翼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略显稚拙的五角星符号。画完,她立刻合上书页,紧紧攥在手里,像藏起一个秘密。
轮到曹峰签名时,他接过那本还带着女孩体温的书。翻开扉页,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纸张,寻找着落笔的位置。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小星星。
它画在靠近书脊的地方,线条有些歪斜,用力不均,显然画得匆忙而紧张。在曹峰当时的认知里,这要么是印刷厂极不可能出现的瑕疵,要么就是哪个调皮读者的无心涂鸦。他没有深究,只是觉得这“瑕疵”破坏了扉页的整洁。
于是,他拿起自己的钢笔,笔尖蘸了蘸墨水,顺着那稚拙铅笔线的走向,极其自然地、流畅地描摹了一遍。原本粗糙的星星,在他的笔下变得工整、圆润,更像一个设计好的图案。他描完,才在旁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书递还给那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孩。他甚至没有看清她接过书时,那双眼睛里瞬间亮起的、如同星火被点燃般的光芒。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贯穿了他十年创作生涯、承载了无数读者猜测与喜爱的北极星符号,并非源于他某个瞬间的灵感迸发。
它的源头,始于一个戴着口罩的陌生女孩,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鼓起勇气偷偷画下的、一个笨拙而隐秘的标记。而他,那个懵懂的新人作者,只是无意间拾起了这颗遗落的星子,误以为是瑕疵,顺手将它描摹得清晰,然后,阴差阳错地将它带进了无数读者的故事里。
这十年间,他每一次落笔描绘这个符号,都以为是在回应某个未知的、心意相通的读者。却从未想过,他每一次落笔,其实都是在回应同一个人。回应那个在起点处,用一颗小星星点亮了漫长旅途第一盏灯的人。
而这个人,竟然就是此刻站在他生命中心位置的——他的妻子,林小满。
曹峰拿着那本书,指尖微微发颤。纸张的触感变得异常真实,那铅笔字迹仿佛带着温度,灼烧着他的指腹。商场里收拾东西的碰撞声、工作人员的交谈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模糊。唯有扉页上那个铅笔画的星星和那行小字,在视野里无限放大,清晰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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