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颤抖着手接过那叠纸,纸张冰冷的触感却烫得他手心发痛。他低头看着上面清晰的红章和天文数字般的金额,又猛地抬头看向程长赢,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怀疑,有震惊,有巨大的恐惧,还有一丝绝境中看到微光的希冀。“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收买我?让我背叛赵老板?你休想!”他像是要说服自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色厉内荏的嘶哑。
“收买?”程长赢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冰锥,直刺六叔心底,“李老六,赵天雄给你多少钱?让你煽动村民闹事,每抬高一户的价码,给你一万块,对吧?”他精准地报出了那个数字。
六叔如遭雷击,魁梧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内心最阴暗的角落被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拿这些钱,是为了救女儿,这没错,天经地义。”程长赢的声音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煽动起来的那些人,那些和你一样住在这泥塘巷里的老街坊,他们跟着你喊‘五万’,真以为能拿到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赵天雄是什么人?他真会按五万一平的价格补偿?他不过是用你们当枪使,把水搅浑,逼走启明,他再以更低的价格、更卑劣的手段接手!到时候,你李老六或许能靠卖命钱救女儿一时,可这些被你亲手推进火坑的乡亲,他们怎么办?他们的家没了,拿到的补偿连个像样的窝都买不起!你李老六,就是帮凶!”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六叔的心上。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支撑着他凶狠和贪婪的那股气彻底散了。他想起巷口王婶绝望的眼神,想起跛脚老李头抱着孙子无助的样子……他猛地蹲了下去,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扭曲颤动。他不再是那个煽动风云的马仔,只是一个被现实碾碎、背负着如山罪孽的父亲。
“赵天雄的钱,救不了小雅的命。”程长赢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六叔心口,“他那点钱,只够续几天命,杯水车薪。拖下去,神仙难救。你心里清楚。”他看着六叔在绝望中颤抖的脊背,“我程长赢做事,一码归一码。拆迁是生意,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公平合理。但孩子是无辜的。这钱,是借给你救命的,以后要还。你女儿的命,你自己选。”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女人压抑的啜泣和病床上孩子微弱的呼吸声。沉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六叔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和鼻涕糊成一团,那道疤扭曲着,眼睛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神却是一片被彻底冲刷后的空茫和决绝。他扶着墙,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再看程长赢,而是转向病床,对着床上昏睡的女儿和哭泣的妻子,膝盖一弯,“咚”地一声重重跪了下去,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雅…爸对不住你…爸不是人…爸是畜生…”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碎,每一次磕头都用尽了全身力气,“爸这就去…这就去把造的孽…都还了…”
泥塘巷口的气氛像一锅沸腾的油。村民们被六叔和他的几个爪牙鼓噪着,群情激愤,口号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启明地产的工作人员被堵在巷子外面,焦头烂额。
“李老六呢?六哥怎么还不来?”
“对啊,六哥说了今天带我们讨说法!”
“启明的人滚出去!”
就在喧嚣即将达到顶点时,六叔出现了。他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倒扣的木箱前——他两天前还站在上面挥舞手臂的地方。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期待着他再次发出冲锋的号令。
六叔没有站上去。他站在木箱边,佝偻着背,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抬起头,脸上那道疤在阳光下异常清晰,眼神却不再凶狠,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他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腰、此刻却因愤怒和贪婪而涨红的脸。
“父老乡亲们…”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我李老六…对不起大家!”他猛地弯下腰,对着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头几乎要碰到膝盖。
人群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是我骗了大家!”六叔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赵天雄!是他给了我钱!让我带头闹事,让我鼓动大家把补偿价格往死里抬!抬一户,他就给我一万块!”
“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震惊、愤怒、被欺骗的耻辱感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什么?!”
“李老六!你说什么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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