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的雪线在七月天里依旧冷硬地切割着灰蓝的天幕,朔风卷过河西走廊,裹挟着砂砾和枯草,抽打在残破的旌旗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吕布勒住赤兔马,那曾经油光水滑如烈焰的皮毛,如今沾满泥泞和干涸发黑的血痂,喘息粗重。他身后,稀稀拉拉跟着不足千骑,人人带伤,甲胄破损,脸上刻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惊惶。从中原腹地一路溃逃,冲破曹军数道围追堵截,如同被猎犬撕咬的孤狼,终于一头撞进了凉州这片广袤而陌生的土地。
“将军,前面…就是姑臧了。”副将魏续的声音嘶哑,指着远处地平线上模糊的城郭轮廓。那里是凉州州治,也是他们残兵败将暂时能望见的唯一生路。
吕布没有应声,只是死死盯着那座城池,以及城池之外,更西的方向。他的方天画戟斜挂在马鞍旁,戟刃上几处崩口在昏黄的光线下格外刺眼。败了,又一次败了。兖州、徐州、下邳…每一次都以为能东山再起,每一次都被更强大的力量碾碎。曹操那张黑矮精悍的脸,连同他麾下如狼似虎的虎豹骑,如同跗骨之蛆,在吕布每一次闭眼时都清晰浮现。这一次,他连立足之地都彻底失去,像丧家之犬般被驱赶到了这帝国最荒凉的边陲。
凉州。吕布的舌尖无声地碾过这两个字。地广人稀,胡汉杂处,贫瘠、苦寒、动荡。汉人、羌人、氐人、小月氏…各种势力如同戈壁滩上的荆棘,盘根错节,互相倾轧。朝廷的威仪在这里早已稀薄如纸,拳头和刀锋才是真正的律法。对中原的诸侯而言,这里是流放罪囚的化外之地,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然而此刻,这片被中原遗忘的荒土,却成了吕布唯一的喘息之所。
赤兔马烦躁地刨着蹄下的砂石。吕布的目光越过姑臧低矮的土黄色城墙,投向更西边那条若隐若现、被无数驼蹄和车轮碾出的古老痕迹——丝绸之路。这条横贯东西、连接着大汉与遥远安息、大秦的黄金商道,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匍匐在凉州广袤的胸膛上。
一丝难以察觉的炽热,悄然取代了吕布眼中奔逃时的仓皇。他想起了那些从中原豪商巨贾口中听来的传说:驮满丝绸、瓷器的驼队,穿越流沙与雪山,换回的是成箱成箱璀璨夺目的宝石、价比黄金的香料、柔滑如水的异域毛毯、以及沉甸甸的金银。凉州,正是这条财富之河必经的咽喉!那些往来穿梭的粟特、波斯、大宛商人,他们携带的财富,足以让任何一个握有刀兵的人心跳加速。
“割据一方…”吕布的指节因用力握着缰绳而发白,指关节咯咯作响。中原的棋局他已无资格再下,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凉州,凭借手中这柄方天画戟和身后这群百战余生的并州狼骑,未必不能划地为王!丝路上流淌的财富,就是最好的养料。有了钱粮,就能招募更多的亡命之徒,就能笼络那些贪婪的胡人部落首领,就能打造更锋利的刀剑、更坚固的铠甲!曹操?刘基?让他们在中原狗咬狗去吧!待我吕布在凉州扎下根基,羽翼丰满,未尝不能效法当年光武,自西向东,再争天下!
“走!”吕布猛地一夹马腹,赤兔马长嘶一声,朝着姑臧城的方向冲去,卷起一溜烟尘。残存的并州骑兵们精神一振,奋力跟上。败军的颓丧之气,似乎被主将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血腥味的野心之火驱散了几分。
姑臧城头,凉州别驾韩遂按着斑驳的女墙垛口,眯眼看着那支由远及近、狼狈却依旧透着一股剽悍之气的骑兵队伍。为首那杆斜挑的残破大纛上,一个依稀可辨的“吕”字在风中挣扎。
“吕布…”韩遂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算计,“丧家之犬,竟跑到我凉州地界来了。”
他身边的心腹将领成公英低声道:“别驾,此人勇冠三军,然反复无常,犹如虎狼。收留他,恐引火烧身。不如紧闭城门,任其自生自灭,或…趁其疲敝,一举擒杀,取其首级献与朝廷或曹公,亦是功劳一件。”
韩遂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老谋深算的冷笑:“擒杀?谈何容易。困兽犹斗,何况是这头虓虎?紧闭城门,他若狗急跳墙,煽动城外那些不安分的羌胡,也是麻烦。”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望向西方,“凉州这盘棋,马寿成(马腾)拥兵金城,与我貌合神离;北边的鲜卑轲比能,南边的烧当羌,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多一个吕布,水就更浑了。”
他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眼中精光闪动:“放他进来。给他一块靠近西边、鸟不拉屎的地盘,比如张掖郡的删丹。他不是想喘口气吗?给他。让他去跟西边的羌胡、北边的鲜卑打交道,去碰碰那些粟特商队的硬钉子。他若能搅动风云,吸引各方视线,正好为我等火中取栗;他若被群狼撕碎,那也是他咎由自取,省得脏了我们的手。”
成公英恍然:“别驾高明!驱虎吞狼,坐收渔利!”
韩遂不再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吕布的队伍越来越近。凉州的风沙,吹不散他脸上的阴鸷与权谋。吕布的到来,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而这潭深水之下,暗流早已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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