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秋馆的西暖阁内,烛火昏昏欲睡,几支银烛斜斜插在錾花铜烛台上,跳跃的火苗将殿内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如同人心般难测。
安陵容身着一袭月白绫罗寝衣,外罩一件藕荷色软缎披风,独自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一只青花缠枝莲纹茶盏,茶盏里的雨前龙井早已凉透,她却浑然未觉。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偶尔有几声虫鸣传来,更衬得殿内寂静得可怕。
安陵容的目光落在窗纸上,那里印着摇曳的竹影,恍惚间,竟像是碎玉轩偏殿那盏孤灯投射出的光影,让她不由得想起方才锦绣从外面打探来的消息——淳贵人血崩不止,李院判束手无策,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这孩子,当真是遭罪。”她轻轻呢喃了一句,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息。
淳贵人比她还小两岁,入宫时懵懂天真,见了谁都怯生生地笑着,捧着茉莉跪在御道旁的模样,至今还清晰地印在安陵容的脑海里。
那样纯粹干净的性子,在这深宫里本就难能可贵,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娘娘,夜深了,要不要奴婢给您换杯热茶?”锦绣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主子的思绪。
她伺候安陵容多年,最是清楚自家主子看似柔弱,心思却比谁都缜密,只是性子太过内敛,凡事都藏在心里,不肯轻易外露。
安陵容缓缓抬眼,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不必了,凉茶也能解渴。”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锦绣,你再说说,镂月开云殿那边的情形,当真那般凶险?”
锦绣连忙回话:“回娘娘,是方才去内务府取香料时,听镂月开云殿的小宫女哭着说的。”
“那李院判施了七八针,血还是止不住。”
“说是贵人的气息越来越弱,皇后娘娘已让人送了上好人参汤来,可太医说了,能不能撑到天明,全看天意。”
锦绣犹豫片刻还是咬着牙补充:“奴才还听澄瑞亭那边当差的小哥们说……”
“说淳贵人是去湖边捡风筝时遭了歹人暗算。”
“亏得一路跟着的小太监机灵,见势不对哭喊着扑过去,才好歹把贵人从水里拖上来——那小太监说,再晚一步,怕是连气都没了……”
话未说完,锦绣已吓得低下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涵秋馆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像谁在暗处磨牙。
那“捡风筝”的由头听着寻常,可殿里谁都清楚,淳贵人怀着三个月的身孕,素来谨慎得连台阶都要扶着走,怎会独自跑到偏僻的澄瑞亭?
何况此刻已近亥时,夜色漫过九曲桥,连雀鸟都归了巢,哪还有放风筝的道理?
“澄瑞亭湖边……”安陵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帕子,默念着这几个字,忽然猛地收紧,素白的帕角被绞出深深的褶子,茶盏边缘的缠枝青花纹路硌得指腹生疼。
她抬眼看向窗外,月色正浓,澄瑞亭的方向隐在柳影深处,像头蛰伏的兽。
她自然记得,那处正是清凉殿的势力范围。
华妃素来爱去澄瑞亭赏荷,每到七月,总要在亭里摆上冰碗,让周宁海带着侍卫在附近巡查,连洒扫的宫女都要绕着走。
“娘娘,您说这事……会不会真是翊坤宫干的?”
锦绣捧着刚温好的药汤进来,见她对着烛火出神,压低声音问道,鬓角的银花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华妃娘娘素来瞧不上淳贵人,前儿在御花园碰见,淳贵人给她请安,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听说这淳贵人自打有孕以来,华妃那边除了按例送些赏赐,竟是半点额外的照拂都没有,明摆着不放在眼里。”
安陵容轻轻摇了摇头,端起凉茶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让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未必。”
她将茶盏放在描金小几上,发出轻响,“华妃娘娘骄纵是真,可她素来依仗年大将军的权势,做事向来张扬得像团烈火。”
“当年潜邸时端妃娘娘宫里那碗红花,她敢让人明着送;”
“甄嬛在翊坤宫产女,她敢让周宁海堵着门不让太医进。”
“若是真要对付淳贵人,断不会选在圆明园这般人多眼杂的地方。”
锦绣捧着药碗的手紧了紧,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那……会不会是皇后娘娘?”
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安陵容耳边,“皇后娘娘一向看不惯华妃娘娘的气焰,明里暗里较量了不知多少回。”
“若是能借着淳贵人的事扳倒翊坤宫,岂不是正好?”
“既除了眼中钉,又能落个为龙胎做主的名声。”
安陵容沉默了片刻,指尖在紫檀木桌案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已是二更天了。
“皇后娘娘心思深沉,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帐中熟睡的六阿哥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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