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的积雪化了,水珠顺着雕花缝隙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洼。我裹着三层狐裘靠在窗边,指尖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糕——这是今早丫鬟春桃偷偷从厨房顺来的,说比大夫开的补药好吃。
其实我没病。
自那日落水醒来,我偷偷试过脉——手腕下的跳动虽比现代人快些,却规律有力,哪有半分“病秧子”的样子。但府里的气氛太怪了:庶弟三番五次来“探病”,眼神却总往我腰间的玉佩瞟;父亲镇守边疆半年未归,后宅里的姨娘们时不时送来“滋补品”,碗底却总能捞出半片安神的酸枣仁。
装病,成了最安全的选择。
“少爷,该喝药了。”春桃端着黑漆药碗进来,碗沿飘着几片泛黄的甘草叶。我皱着眉往后躲,余光却瞟向隔壁矮墙——果然,穿水蓝布衫的少女正蹲在墙根下捣药,木杵撞在陶钵里,发出“咚咚”的响声,像在敲什么欢快的鼓点。
“不想喝。”我撇着嘴把脸转过去,盯着窗纸上她晃动的影子,“太苦了。”
春桃急得跺脚:“大夫说必须趁热喝……”话没说完,就见我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往窗边拽了拽:“你看,隔壁小医女在晒什么?”
春桃顺着我手指望过去,忽然笑出声:“那是医馆林大夫的女儿阿梨,从小跟着学医,总爱蹲在墙根捣鼓些稀奇古怪的药。前些日子还见她给张猎户家的瘸腿狗敷药呢,偏生那狗见了她就乖得跟猫似的。”
阿梨。原来她叫阿梨。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看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袖口沾着几片碎药渣,像撒了把星星。她忽然抬头望过来,我慌忙缩回脑袋,后脑勺却撞在窗框上,疼得直咧嘴。春桃吓了一跳,药碗差点摔在地上:“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撞着伤口了?”
“没、没事。”我揉着后脑勺偷瞄窗外,见阿梨正歪着头往这边瞧,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淡淡的影,像落在雪地上的柳枝。她忽然伸手往我这边指了指,嘴角扬起个调皮的笑,转身跑回了医馆,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从那以后,每日卯时初刻,我准会趴在窗边等阿梨出现。她的生活像幅展开的市井画卷:卯时晒草药,辰时给街坊问诊,巳时蹲在墙根给流浪猫梳毛,午时端着碗酸汤面蹲在门槛上吃,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滴,她就用袖口胡乱一抹,笑起来时酒窝里盛着阳光。
我偷偷让春桃去医馆买过几次药——其实都是些常用的陈皮、甘草,可每次阿梨包药时,总会多塞两颗蜜饯在纸包里,用红绳扎得歪歪扭扭,附张歪歪扭扭的字条:“病秧子少吃苦药,甜的给你。”
字像小蚯蚓似的扭来扭去,却比我在酒吧签单时的鬼画符好看多了。我把字条藏在枕头底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她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忽然觉得这具被囚禁在深宅里的身体,好像有了些鲜活的盼头。
那日午后,我正盯着阿梨给竹架上新晒的薄荷发呆,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争执声。探头望去,见庶弟的小厮正拎着个布包,往我窗下的花坛里塞什么东西。我眯起眼——那布包边角露出半截红绳,正是前日我在庶弟房里见过的、系着琉璃珠的穗子。
“少爷,三公子说这是给您的补品,让悄悄埋在花坛里,说沾了地气儿更管用。”小厮堆着笑说完,转身时鞋底碾过了阿梨前几日送我的蜜饯纸——那是张画着小药锄的草纸,边角还留着她指尖的淡墨印。
我攥紧了窗沿,指甲掐进掌心。这明显是栽赃——将军府忌讳巫蛊之术,若让后宅的姨娘们发现花坛里埋着带穗子的布包,轻则我被禁足,重则……
“春桃,去把隔壁阿梨姑娘请来。”我忽然转身,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吃惊,“就说我旧病复发,心口疼得厉害。”
春桃愣了愣,慌忙跑了出去。我盯着窗外的小厮埋完布包,哼着小曲儿离开,指尖慢慢松开——既然他们想玩,那就陪他们玩玩。反正,我现在有了个现成的“证人”,还有……那个总带着药香的小姑娘。
阿梨来得很快,药箱在腰间晃啊晃,发间还沾着片没摘下的艾草叶。她推门进来时带起股风,把桌上的医书吹得哗哗响:“怎么突然心口疼?是不是又偷吹冷风了?”
“先帮我看看窗外。”我指了指花坛,见她蹲下身扒开泥土,指尖触到布包时忽然顿了顿。抬头望过来时,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又低头把布包翻了个面,露出里头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这是我今早趁春桃不注意,偷偷塞进去的。
“这花是西域的刺玫,晒干了能安神,可不能随便埋土里呀。”阿梨把布包抖开,玫瑰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我的脚面,“病秧子,是不是有人想害你?”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阳光从窗棂间漏进来,落在她睫毛上,把瞳孔染成琥珀色,像盛着碎金子的琉璃盏。我忽然笑了,笑得胸口发颤:“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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