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社长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很严实,阳光被切割成一条条的金斑,落在铺着暗红地毯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雪茄味,混着老旧木料的气息,像个密不透风的罐头。张社长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指在桌面上反复摩挲,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桌对面的沙发上,周志国的秘书小郑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青花瓷杯盖碰撞杯身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张社长,”小郑放下茶杯,杯底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周市长特意交代,苏晴那篇关于拆迁的报道,‘影响很不好’。尤其是涉及领导亲属的部分,必须删改,最好……”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最好不要出现具体人名。”
张社长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拿起桌上的稿件清样,纸张边缘已经被捏得发皱。苏晴的字迹清秀却有力,每个字都像钉在纸上,尤其是被红笔圈出的“周志国妻弟赵伟”几个字,在淡黄色的纸上格外刺眼。“小郑同志,”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稿子……证据确凿啊。安置房预留清单、企业注册信息、还有录音佐证,直接撤稿或者大改,恐怕不好向采编部交代,也怕……怕引起读者质疑。”
“没什么不好交代的。”小郑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打印文件,推到张社长面前。文件抬头印着“中共镜州市委宣传部”的红色字样,标题是“关于近期舆论引导工作的提示”,其中一条用加粗字体标出:“聚焦拆迁工作的积极成效,弘扬正能量,避免过度渲染个别问题引发负面舆情”。
“这是今早刚收到的‘提示’。”小郑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张社长是老新闻人了,该知道这‘提示’的分量。”他话锋突然一转,目光落在窗外报社老旧的办公楼,“听说报社明年的办公大楼扩建项目,还等着市里批地?那块地可是黄金地段,不少开发商盯着呢。”
张社长的手指在清样上掐出深深的折痕,指腹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在报社待了二十年,从记者做到社长,太清楚这种“舆论引导提示”的真正含义——那不是建议,是命令。而小郑最后那句话,更是赤裸裸的威胁。办公大楼扩建是报社上下盼了十年的事,一旦卡在批地环节,他这个社长恐怕也坐不稳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苏晴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脸上还带着跑现场的疲惫,牛仔裤的膝盖处沾着点泥渍。“社长,您找我?”她看到沙发上的小郑,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礼貌,“这位是?”
“苏记者,这位是市政府的郑秘书。”张社长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有事跟你说。”
苏晴放下电脑,刚坐下就看到桌上的稿件清样,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社长,是关于拆迁报道的事吗?”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异常坚定。
“小苏啊,”张社长推给她一杯刚泡好的茶,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你这篇报道……写得有点激进了。”他指着其中一段,“‘周志国通过妻弟关联公司套取安置房’,这里能不能改改?就说‘个别企业存在管理漏洞’,别提具体人名,尤其是……尤其是领导干部的名字。”
苏晴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社长,这些都是事实!”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周强的公司把三十套安置房转给周市长的妻弟当监事的空壳公司,这是赤裸裸的利益输送!王老汉他们十几户人家到现在还没拿到合适的房子,您让我怎么改?改成‘拆迁工作进展顺利’吗?”
“我知道你想揭露真相,但要讲究策略。”张社长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周市长是市委常委,直接点名会捅马蜂窝的。报社扛不住这个压力,你……你还年轻,不懂这里面的厉害。”
“我只知道新闻要讲真话,要为老百姓说话!”苏晴“腾”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震得晃动了一下,热水溅在桌面上,“如果连这种明目张胆的腐败都不能报道,我们办报纸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改成政府公告栏算了!”
一直沉默的小郑突然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苏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记者倒是有风骨,但也要想想后果。报社的编制审批、年度经费,甚至你的工作……都捏在市里手里。逞一时之快,值得吗?”
“不用威胁我。”苏晴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惧,“这篇报道必须按原文刊发,否则……”她拿起桌上的清样,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就给省报投稿,给中央媒体投稿,总会有地方能容得下真话。”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张社长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苏晴!你被停职了!立刻交出办公室钥匙,去人事部办手续!”
苏晴的脚步顿了顿,后背挺得笔直,却没有回头。走廊里静悄悄的,格子间里的同事们都低着头假装忙碌,键盘敲击声稀稀拉拉,没人敢抬头与她对视。她知道,在这种时候,沉默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但她不能沉默——那些在雨里给她递伞的拆迁户,那个把祖传玉佩塞给林辰的王老汉,还有深夜在办公室灯下整理材料的林辰,都在等着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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