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妖言惑众的‘说书余孽’!”
残破的大殿里,尘土在火把的照耀下像受惊的飞虫四散乱撞。
王十七坐在半截断裂的供桌上,手里没拿兵刃,只捏着一块还没啃完的干饼。
他看着那明晃晃的钢刀,脸上没半点惧色,反而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才慢吞吞地咽下去。
“余孽?”王十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眼神扫过那群气势汹汹的官差,最后落在那个领头的捕头脸上,“大人,您这顶帽子扣得歪了。这庙里除了老鼠和神像,就剩下我们几张嘴。您是要搜陆先生的亲笔秘录?那东西不在纸上。”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身后那几个神色紧张却紧闭双唇的同伴,冷笑了一声:“你们烧得了纸,烧得断房梁,可你们烧不掉夜里孩子们背的故事。火能把书变成灰,但变不成哑巴。”
消息是顺着汾水连夜飘到晋南渡口的。
江面雾气极重,谢卓颜牵着马,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渡船的跳板,那匹枣红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似乎也闻到了北边飘来的焦糊味。
“让开。”谢卓颜盯着挡在跳板前的男人,声音像冰渣子,“王十七才十六岁,他撑不住刑部的大刑。”
陆寒没动。
他手里拿着那张泛黄的晋地舆图,另一只手捏着两枚光溜溜的铁核桃,转得飞快。
他没看谢卓颜,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太原府那块红圈里,眼皮都没抬:“你现在去,才是真送他上路。”
“那就不救?”谢卓颜的手按在了剑柄上,“这就是你的‘飞刀不吃素’?让那个孩子替你顶雷?”
“救,当然救。但不是用剑,是用脑子。”
陆寒终于抬起头,把那张舆图展平在谢卓颜面前,手指在太原府衙的位置重重一点,“这带队的捕头姓赵,是杨无邪当年的旧部。他若真想抓人,三天前王十七就该烂在牢里了,而不是到现在还大张旗鼓地围而不攻。”
谢卓颜眉头一皱,按剑的手松了几分:“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钓鱼。”陆寒收起舆图,转身看向浑浊的江水,“混进代讲人里的虱子太多了,胡黑虽然断了臂,但他留下的那双眼睛还在。
赵捕头这是在帮我清场,逼那些藏在暗处的鬼现形。我们要是现在露面,王十七就永远只是陆寒背后的影子,一辈子都站不直。”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只有手指长短的竹哨,扔给谢卓颜:“去驿道,找三处最显眼的井栏,刻下‘哑鼓三声’的暗记。既然他们说我们在‘妖言惑众’,那就让这众人的‘妖言’,再响一点。”
太原城里的动静,比官差预想的要大得多。
井边的暗记一出,那就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凉水。
市井坊间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风声,说那是“陆先生的法旨”,谁要是这时候不去衙门前站一站,往后这三晋大地上的故事,就再也听不着热乎的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太原府衙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什么兵器,只有黑压压的人头,那是卖菜的、挑粪的、教书的、算命的,甚至还有几个勾栏里的粉头,全都挤在一起,死死盯着衙门那两扇朱漆大门。
人群突然分开一条道。
张老棺拖着那条瘸腿,腋下夹着一根枯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那只独眼里浑浊不堪,脸上那层皱纹像是个风干的橘子皮。
他没看那些严阵以待的衙役,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白布。
那布上全是血手印,密密麻麻,那是七十二个代讲人咬破指尖按上去的誓。
“都看好了!”张老棺突然把拐杖一扔,那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穿透了整条街,“以前我在边军收尸,那是为了让死人闭眼。今天老头子我不收尸了,我来送书!”
他猛地抖开那卷血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八个大字——言者已死,话未断根。
“那是逆党妖书!抢下来!”领头的捕快一声暴喝,几个衙役举着火把就冲了上去。
张老棺没躲。他迎着那火把就撞了上去。
“呼啦”一声,火苗舔上了那卷血书,也舔上了老头那身满是油污的棉袄。
火焰腾空而起,瞬间吞没了他干瘦的身躯。
人群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却没人后退。
烈火中,张老棺那张扭曲的脸在高温里显得格外狰狞,又格外神圣。
“记住喽!”他在火里嘶吼,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瞎子写的史,不怕烧!这火灭不了!”
场面彻底乱了。百姓疯了一样往前涌,衙役的防线瞬间被冲垮。
混乱中,一个脸上抹着黑灰、穿着不合身长衫的少年,借着人潮的掩护,像条泥鳅一样钻出了包围圈。
他怀里死死揣着半本残册,回头看了一眼那冲天的火光,咬得嘴唇鲜血淋漓,却没掉一滴泪。
远处的山亭里,陆寒一直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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