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推送弹上青川市民手机:“市政府联合爱心企业启动‘城市精神地标复兴计划’,首站落户西巷。”
配图是乔家野旧照与纪念馆效果图拼接,标题写着:“从草根传奇到时代丰碑”。
十分钟内,#乔神归位# 冲上热搜。
没人记得,三天前这个词还带着嘲讽。
第二天一早,高青被电钻声吵醒。
她趿拖鞋拉开拉链,冷风裹湿气扑来,激得一哆嗦。
原本堆废弃单车的空地上,竖起一圈蓝色铁皮围挡,冷光割裂老巷低矮天际线。
围挡喷着滴漆大字:“青川文化新地标——乔神纪念馆原址重建工程”,橙红漆液顺铁皮淌下,像未凝固的血。
几个戴黄帽工人蹲地抽烟,烟头明灭。
自卸车停在旁,斗里几块汉白玉石料白得刺眼,棱角锋利,扎进灰扑扑的巷子。
游客又来了。
围挡外挤满举手机直播的人,喊着“见证历史”“乔神归来”,电流杂音炸耳。
有人咬一口“纪念款臭豆腐”,咀嚼声被放大成诡异回响。
高青点烟,火苗“啪”窜起,照亮眼下乌青。
她眯眼扫过塞进帐篷缝的宣传册——铜版纸冰凉,翻页脆响。
效果图里:地摊变“灵验许愿池”,配金边垃圾桶;文案写着:“每一枚硬币都能听见神的回响。”
她甚至能想象那声音——叮当落地,溅起电子合成“嗡”声,空洞得令人作呕。
“回响个屁。”她把烟蒂按进易拉罐,铝壳凹陷,烫得指尖一缩。
她拎相机包往外走,帆布带磨肩头,粗糙触感让她稍清醒。
刚近围挡,见项目经理正指挥打桩。
机器轰鸣,地面微震,传导至脚底——那位置离“守夜铭碑”不足两米,震得碑上黑灰簌簌掉落。
“谁让你们动这儿的?”
经理先笑,抖出一沓文件:“正经手续。‘西巷文化保护开发项目’,批文齐全,还有几家铺面转让协议。”
高青扫一眼,心咯噔沉下:老王名字赫然在列。
“听证会呢?这片地属社区共有资产。”她嗓音沙哑。
“哦,那是以前。”经理扶镜一笑,“现在是‘匿名善款捐赠项目’,特事特办。补偿也给足了——老王他们去商场租空调铺子,不比喝西北风强?”
话音未落,人群骚动。
陆阿春来了。
没穿油点围裙,却提着炒二十年花甲粉的大铁铲。
铲面油渍泛暗光,握柄温润如骨。
“给老娘滚开!”
她撞开两个保安,肩膀相撞“砰”一声闷响。
几步冲到测量员面前,抡铲照仪器脚架就是一脚——
“哐当!”
精密仪器倒栽葱,镜头碎裂,玻璃寒芒四溅,一股金属烧焦的微腥味飘出。
“谁让你们量这块地的?”她吼道,粗重呼吸带着隔夜豆瓣酱咸香,“这是乔家野最后咽气的地方,不是给你们砌功德碑的砖头!”
“大姐,损坏公物要赔偿!我们是为了纪念乔先生……”
“纪念你个腿儿!”陆阿春把铁铲往地上一杵,溅起泥水甩上高青裤脚,“乔家野要是知道你们拿他名字骗傻小子的硬币,能气得从土里爬出来刨你们祖坟!只要我还在这儿炒一天粉,谁也别想立狗屁‘神像’!”
老王悄悄把签了一半的合同塞回裤兜,纸声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当晚,西巷路灯下召开紧急门工会。
摊主们闷头抽烟
“春姨,他们给的确实不少……”小赵搓着烤炉酱渣,“进了商场,有五险一金呢。”
“正规军?”陆阿春拍桌,烟灰震落,“统一配送酱料!连你喇叭口朝哪开,都得听甲方!咱们穷,但咱们是人,不是‘文化地标’里的猴子!”
她环视一圈:“三句话——第一,碑不准官方命名,不准商业冠名;第二,外面的钱进来,必须大家投票;第三,敢强行开工,明天就罢市。七天!我看没咱们撑场面,他广场卖给鬼去!”
没人动。
半晌,老王掏出皱巴巴合同,当众撕碎,纸屑如雪片飘落。
“我不走了。妈的,跟他们耗!”
当晚,李月《当“反神”的碑变成新神》引爆网络。
删第七遍开头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文章只有一句句钉子:“我们曾推翻一个偶像,只为再造一个更大的。真正的纪念,是不让后来者再需要神。”
高青刷着评论,指尖微抖。
退休法官留言被顶最上:“如果连他的死都被包装成消费品,那我们每个人都是凶手。”
她合上手机,看窗外雨痕蜿蜒如泪。
第二天,地产代表登门——穿高定西装的中年男人,袖口腕表冷光闪烁,皮鞋锃亮,踩湿地发出“嗒”声。
他开出条件:设百万级“乔家野精神基金”,只要挂名。
高青坐在三条腿稳当的折叠桌前,默默打开笔记本。
风扇低鸣,屏幕亮起一段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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