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晴晴这场病,像是抽走了她脊梁骨里最后一点硬气。烧退下去后,整个人软绵绵的,说话轻声细语,走路都扶着墙,时不时还要捂着胸口咳上一阵。那点刻意涂抹出来的俗艳被病容取代,反而显出一种惹人怜惜的、真实的憔悴。
李守兔彻底成了这间小屋的陀螺。他笨拙,却把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都一股脑儿地捧到了阮晴晴面前。
炉子里的蜂窝煤被他伺候得旺旺的,小屋里终于有了点驱散寒意的暖和气儿。他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去早市上挤,买最水灵的白菜,挑最新鲜的豆腐,偶尔咬牙称上两指宽的一条肉,变着法儿想给阮晴晴弄点有营养的。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当响,他手忙脚乱,不是把菜炒糊了,就是粥熬稠了,端到阮晴晴面前时,脸上总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讪笑:“那啥…凑合吃点…补补身子…”
阮晴晴就靠在床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时不时抬眼看看他。看他被烟火熏得发红的眼睛,看他袖口蹭上的煤灰,看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冒汗的鼻尖。每当这时,她的眼神会变得很安静,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底下却有暗流在涌动。她会轻轻地说:“兔哥,你也吃。”声音细细弱弱的。
李守兔总是胡乱扒拉几口自己碗里的,眼睛却总忍不住瞟着她,生怕她吃少了。“俺不饿,你多吃点,病才好得快。”他把碗里那点可怜的肉星子,全拨拉到她碗里。
除了吃的,阮晴晴身边也总缺不了东西。李守兔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一个掉了瓷的大搪瓷缸子,灌满了滚烫的开水,外面还细心地裹了层破布隔热,塞到阮晴晴被窝里暖脚。暖水瓶永远满着,就放在她伸手就能够着的方凳上。窗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蒜苗,也被他挪到了有阳光的地方,每天巴巴地浇点水,好像指望它们能长出人参来给阮晴晴补身子似的。
最让李守兔操心的,是她的咳嗽。夜里咳得尤其厉害,蜷成一团,瘦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像是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李守兔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恨不能替她受了这罪。最后没法子,他想起老家土方,弄了点晒干的枇杷叶煮水。那水黑乎乎的,味道又苦又涩,阮晴晴皱着眉,小口小口地抿。
“苦…”她小声抱怨,眉头蹙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守兔搓着手,一脸为难:“良药苦口…忍忍,喝下去…喝下去就不咳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那眼神比求人还诚恳。
阮晴晴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终究还是捏着鼻子,把那碗黑乎乎的苦水灌了下去。李守兔立刻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任务,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咧开一个憨厚的弧度,赶紧递上一杯温开水:“漱漱口,漱漱口,压压苦味儿。”
日子就在这种琐碎的、带着烟火气和药味的照料里滑过去。阮晴晴的身体一天天见好,脸上有了点血色,咳嗽也少了。李守兔悬着的心慢慢落回肚子里,干活也更有劲了,脸上那点愁苦的褶子似乎都舒展了些。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某种“奔头”,一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暖烘烘地填满了这些年空落落的心房。他甚至开始盘算,等晴晴彻底好了,是不是该想法子给她找个轻省点的活儿?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地透过了蒙尘的玻璃窗,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李守兔刚把炉子通旺,门就被敲响了,是邮递员。
“李守兔!汇款单!”邮递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汇款单?李守兔愣了一下,谁会给他寄钱?他疑惑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目光落在收款人名字上——“阮晴晴”。金额不多,二十块。汇款人地址是凹山村,汇款人名字歪歪扭扭地写着“李铁蛋”。
是铁蛋?李守兔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自己临走前,把省下来那点钱都给了翠花…难道是翠花让铁蛋寄来的?她怎么知道晴晴在这儿?一股暖流夹杂着说不清的酸涩涌上心头。
他拿着汇款单走回屋里。阮晴晴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针线,在织着什么。她今天精神好了不少,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涂那些脂粉,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清秀。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晴晴,”李守兔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有…有你的汇款单。”他把那张纸递过去。
阮晴晴抬起头,眼里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她接过汇款单,看清了上面的字,尤其是汇款人那歪歪扭扭的“李铁蛋”三个字时,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沉默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纸上,仿佛要穿透纸背,看到那个在遥远山村里、用稚嫩笔迹写下她名字的男孩。
李守兔站在床边,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是铁蛋…俺家那小子…也不知道他咋弄的…”他笨拙地解释着,脸上带着点窘迫的笑,“这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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