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哑巴的同室而居,如同为李守兔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奥知识殿堂的大门。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遵守监规、努力完成劳动定额、在电子管理系统上刷着“优秀”数据的普通犯人。可一旦夜幕降临,那扇单薄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这小小的监舍便成了他与老哑巴的秘传道场。
老哑巴对这个相对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显然十分满意。他那张布满皱纹、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偶尔也会在李守兔精准地理解了他的某个复杂手势或瞬间领悟了某种气机运行原理时,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他传授得更加系统,也更加深入,许多之前只是提及皮毛的秘术,如今都开始详细讲解(以他独有的方式)其中的关窍和禁忌。
这天夜里,窗外月色皎洁,清辉透过铁窗洒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哑巴刚刚引导李守兔完成一轮复杂的内气循行练习,李守兔额角见汗,但眼神清亮,感觉体内那股涓涓细流似乎壮大了一丝,运行也更为顺畅。
老哑巴静静地看着他,浑浊的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悠远。他罕见地没有立刻开始新的教学内容,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缓缓指了指这间狭小的监舍,又指了指李守兔,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带着某种感慨的嗬嗬声。
李守兔凝神看着他,试图理解这复杂手势背后的含义。
老哑巴顿了顿,似乎在组织他那无声的语言。他先是指了指四周墙壁,做了一个“环绕”和“安稳”的手势,然后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象征外界),又摆了摆手。最后,他郑重地指向李守兔,双手虚按,做出一个“倾囊相授”的动作,又指了指李守兔的头脑和心脏,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守兔的心猛地一跳,他看懂了!
老哑巴是在说:“这里(监舍)很安稳,长久待在这里,我甚至都不想着出去了。你,好好学,把我的(本事)都学会,再加上老马教你的那些,足够了……足够你在外面的江湖上立足,足够你应对大风大浪,力挽狂澜。”
这无声的寄语,沉重如山,情深似海。老哑巴竟将这囚笼视作了避风港,将他毕生最大的期望,寄托在了李守兔这个囚徒身上!那句“力挽狂澜”,更是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期许,让李守兔感到肩头骤然沉甸甸的。
他喉头有些哽咽,站起身,对着老哑巴,深深鞠了一躬。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道,从此以后,他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还有两位师傅未尽的传承和期望。
老哑巴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浑浊的眼中,那点微光似乎更亮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李守兔学习得更加拼命。他将老哑巴的传授与阅览室里的现代知识、与老马留下的奇门遁甲残诀相互印证,试图融会贯通。他隐隐感觉到,这三种看似迥异的体系,在某个极高的层面上,似乎有着共通之处,都指向了宇宙万物运行的根本规律。而他,正试图触摸到这规律的边缘。
就在他沉浸于这种求知若渴的状态中时,一天上午,管教突然来到车间通知他:“李守兔,准备一下,有人探视。”
探视?李守兔愣住了。他在外面早已没有亲人,同村的朋友大牛几年前出事没了,他帮着照顾大牛留下的两个孩子翠花和铁蛋,可他自己入狱后,就断了联系。谁会来看他?是闫莉娇安排的人?还是……?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跟着管教来到了探视接待室。隔着厚厚的玻璃隔板,当他看清对面坐着的人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是翠花!还有……铁蛋!
翠花穿着件半旧的花布棉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不符合年龄的早熟,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着他。而她身边,坐着一个半大的小子,皮肤黝黑,身形瘦削,但坐得笔直,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对陌生环境的好奇。那是铁蛋!几年不见,他已经从小孩长成了半大小伙子!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李守兔的视线。他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将酸涩逼了回去。他拿起通话器,手有些微微颤抖。
“翠……翠花……铁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兔爷!”翠花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带着哭腔,却又强行压抑着,“你还活着……还好好的……”她说着,眼泪也滚落下来,用力抹了一把脸。这一声“兔爷”,道尽了彼此间虽无血缘却胜似亲人的情分。
“姐……”铁蛋也跟着低低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眼神复杂地看着玻璃这面憔悴了许多的李守兔。
“铁蛋……长这么大了……”李守兔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目光贪婪地在两个孩子脸上逡巡。
“铁蛋争气!”翠花抢过话头,语气里带着自豪,也带着长姐如母的担当,“上初中了!成绩好着呢!老师都夸他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变化,说着铁蛋在学校的事,说着她如何操持家务、省吃俭用供弟弟上学,仿佛要将这几年错过的时光和独自支撑的艰辛都轻轻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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