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给她缠得没辙，手指刮了下她的小鼻头，声音也软了：“就你机灵！想去？”
他停顿片刻，瞅着女儿那张透着光的小脸，一天的疲乏感好像都轻了不少。
“行，等爸腾出手来，指定带你去，好不好？”
妮子得了准话，立马“耶”了一声，乐开了花，伸着小胳膊就搂住了张平的脖子，小脑袋瓜在他颈窝里来回蹭，亲昵得很。
李秀兰在旁边看着，嘴里嗔怪：“你就惯着她吧。”
“自家闺女，不宠着点哪成！”张平乐呵呵地回了一句，手在妮子后背上轻轻拍着。
一家人正说笑着，门口冷不丁探进来小半个身子，鬼头鬼脑的，是李二狗。
他两只手互相搓着，脸上的皮肉绷得有些紧，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才粘在张平身上，把嗓子眼儿里的声音挤出来：“平哥，那个……你这会儿有空不？”
话头卡了一下，像是在肚子里找词儿，又赶紧补上：“能不能……劳驾你去打谷场那边帮我掌掌眼？看我那摊子弄得……中不中？”
张平确实有点意外。
这小子，嘴皮子倒是快，这就真动上手了？
他点了下头：
“行啊，走，瞅瞅去。”
张平应了声，抬脚便往外迈。
李二狗忙不迭跟上，俩人一前一后，径直奔了打谷场。
到了地头，张平的脚步还真就顿了那么一下。
打谷场边上那处常年堆放柴禾杂物的旮旯，竟是彻底换了副模样。
巴掌大的地方，如今野草拔了个精光，碎石瓦砾也清捡得干干净净，地面明显是下力气用脚一下下硬给蹚平实的。
这点子活计，搁村里哪个手脚麻利的人身上，压根儿算不得什么。
可偏偏，这是李二狗干的。
全村出了名的懒坯，能下这份苦功，当真是奇了怪了，叫人不敢信。
“行啊你，二狗！”
张平踱过去，手掌在他肩头颇为实在地拍了两下。
“真让你拾掇得有模有样了！”这话，绝对发自肺腑。
李二狗叫他这么一夸，脸“嚯”地就烧起来，嘿嘿傻乐，两只手都显得没处搁放，下意识抬起来就去薅后脑勺。
“那……那个，平哥……”
他嘴唇嗫嚅着，嗓音里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试探，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希冀。
“你看我这……往后有没有啥……能帮衬着干的营生？”
张平心思微动，目光落在他那副想往前凑又唯恐挨训的局促相上。
“这样，”他沉吟片刻，“你先跟着我跑跑运输。”
“要是没运输的活儿干，”他补充道，“得空了，你也能上山去张罗点山货回来。”
哪知李二狗一听见“上山”这两个字眼，脑袋瓜子立时摇得像个拨浪鼓，两只手也跟着拼命挥摆起来。
“哎哟，平哥，那可不行不行！那活儿太磨叽人了，蹲一天也弄不了多少，我可受不了那个罪。让我妈，让我妈去弄就成，她手脚快。我还是跟着平哥你跑车有劲儿！”
张平脸上的随和淡了些，正经看着他。
“二狗，你岁数也不小了，该琢磨着稳当过日子了。不是我说你，老让你妈养着，像话吗？要是真心想干，想挣钱，就拿出个踏实劲儿来。我带着你。”
李二狗没料到张平会突然说得这么实在，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嘴角咧开，露出个又憨又傻的大笑脸。
“中！平哥！就这么说定了！往后我就跟你干了！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李二狗这话蹦得又快又响，那股子利索劲儿，倒是让张平又多瞅了他两眼。
当然了，人心隔肚皮，这小子是真转了性，还是一时半会儿的热乎劲儿，还得往后慢慢瞧。
李二狗许是也觉察出张平没完全信他，脸又红了几分，脖子都梗起来了，嗓门也拔高不少。
“平哥！你放心！”
他往前凑了半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你看你都能从那样儿翻身到如今这样，我李二狗也能！”
这话钻进张平耳朵里，他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老子那是穿过来的，能一样吗？哥们儿这叫开了挂！
他心里嘀咕，脸上却没显。
只是又抬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行，有这个心就好。”
“干得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番话，总算给他吃下颗定心丸。
天际那抹赤红，酽得仿佛要滴淌下来，四周氤氲着沉郁的暗紫。
日头快要沉入了地平线。
白昼的炽热终于渐渐褪去；晚风拂过，带来了来了泥土与草叶的清凉气息。
张平心头还在回想李二狗那突如其来的热情，不知道算是昙花一现，还是真的浪子回头？
算了，无所谓了，只要他想上进，自己可以拉他一把。
张平牵过妮子那软绵绵的小手，小家伙的手指在他掌心不安分地蠕动。
一日奔忙，张平只觉骨节间都渗着倦意。
正好，便牵了妮子，沿着村后那条被脚步夯实的土路，信步往山上走去，权当散散这身疲乏。
晚风徐来，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松弛了几分。
他口中随意哼着不成调的民谣，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但是此时心情愉悦，难得如此放松惬意。
妮子却彻底撒了欢！
得了这出门放风的当口，哪里还肯安分片刻。
挣脱张平的大手，她像颗小炮弹似的直往前冲。
小手里紧攥着几朵路畔随手揪来的不知名野花。
山道蜿蜒，盘旋而上。
风中裹挟着夜间草木的濡湿，以及新翻泥土的腥甜，拂在面上，凉意沁人，颇为舒爽。
白日里的诸多烦扰，仿佛也随风而逝。
“爸爸！”
前方，传来妮子清脆的呼唤。
小姑娘顿住脚步，倏地转身，小小的手指直勾勾指向前方不远处的山坡草丛。
“你看！那儿有东西！一闪一闪的！”
张平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暮色已沉，视野不甚清晰。
山坡上草木葳蕤。
就在那片幽深的草丛之中，影影绰绰，竟真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在闪烁。
明灭不定。
光芒极为黯淡。
绝非山下人家的寻常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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