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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前的晒谷坪上支起了红横幅**:"乡村振兴技术培训会"。十几个老人蹲在水泥地上,围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龙安心挤进去时,正听见那人用蹩脚的苗语说:"刺梨,赚钱!"
"又是刺梨......"阿蕾嫂在旁边嘟囔,"上次种的都喂猪了。"
扶贫干部擦着汗,举起一包种子:"新品种!保底收购!"他脚边的纸箱里堆着彩色宣传单,上面印着饱满的金黄色果实。龙安心蹲下身,闻见种子袋上有股刺鼻的药味——是防腐剂。
"龙老板!"干部突然认出他,热情地递来一张表格,"你们合作社带头种吧?有补贴!"
表格上的数字很诱人:每亩补贴1200元。但最下方的小字写着:"需连片种植20亩以上"。龙安心心里一沉。凯寨能用的旱地总共不到三十亩,且分散在七户人家。
"我们考虑考虑。"他含糊地应着,突然看见宣传单背面印着"林氏生态农业"的logo——是林妍丈夫的公司。
晒谷坪边缘,吴晓梅不知何时出现了。她脸色苍白地靠在枫香树上,手里攥着务婆给的族谱纸。龙安心挤过去时,发现纸上多了几行新字——是吴晓梅娟秀的笔迹,记录着近三十年嫁入凯寨的媳妇们名字。
"务婆说......"她声音沙哑,"女人才是真正的根。"
扶贫干部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明天有专家来讲课!参加的发一桶油!"老人们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填表。龙安心看见阿吉伯颤巍巍地按手印,缺了食指的右手在纸上拖出一道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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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的仓库里堆着未发出的订单**。因为暴雨冲垮道路,快递已经三天没进寨了。龙安心清点着受潮的包装盒,听见吴晓梅在里间咳嗽。她正在赶制一批绣片,是省博物馆订的文创产品。
"喝药。"龙安心端来务婆配的草药汤。褐色的液体里飘着些红色浆果——后来老人才承认,那是普通的山茱萸,治病是假,支开他才是真。
吴晓梅接过碗,银镯子在碗沿碰出清脆的响。她的绣架上摊着块靛蓝布,上面用金线绣着奇怪的符号——正是务婆族谱上那些。
"这是什么?"龙安心指着其中一个像鱼骨的符号。
"'水'。"吴晓梅轻声说,"古歌里,蝴蝶妈妈是从水泡里出生的。"她的指尖抚过那些符号,"务婆说,这才是真正的苗文。"
龙安心心头一震。他想起大学时听过的讲座——苗族在古代可能有文字,但屡经迁徙战乱失传了。如果这些符号......
仓库门突然被推开。村支书带着个穿冲锋衣的男人闯进来:"省里记者来采访非遗传承人!"
记者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单反相机,镜头盖上的logo闪着冷光。他环顾四周,目光在电蒸柜和缝纫机上停留了片刻,才开口:"听说你们复原了失传的苗绣工艺?"
龙安心看向吴晓梅。她低头绣着那个鱼骨符号,银针在布面上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是古歌。"龙安心从柜台下拿出务婆的歌本,"刺绣的纹样都来自......"
"能摆拍吗?"记者打断他,指了指吴晓梅,"要传统服饰,最好有纺车之类的。"
仓库里一片寂静。吴晓梅突然抬起头,用苗语说了句什么。记者茫然地看向村支书,后者尴尬地翻译:"她说......纺车在博物馆。"
记者失望地撇嘴,还是举起相机对着吴晓梅按了几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龙安心看见她眼底的疲惫和讥诮。
"对了,"记者临走时突然问,"你们合作社注册资金多少?有接受过企业赞助吗?"
龙安心攥紧了务婆的族谱纸。纸上的小蝴蝶符号被他的汗水浸湿,边缘微微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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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务婆家飘出炖肉的香气**。龙安心拎着两包红糖进门时,老人正用长筷子翻搅铁锅里的腊肉。肥厚的肉块在酸汤里翻滚,散发出令人心安的咸香。
"记者走了?"务婆头也不回地问。
龙安心"嗯"了一声,把红糖放在神龛旁——那里已经堆着几盒牛奶和饼干,都是老人用"药方"换来的。在凯寨,务婆的火塘是比卫生室更常去的地方。
"阿婆,"他蹲到火塘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那些符号真是苗文吗?"
铜勺在锅沿敲出清脆的响。务婆从怀里摸出个脏兮兮的布包,解开三层油纸,露出块黝黑的木牌——上面刻着七个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动物骨骼的简笔画。
"我阿爸从湖南带回来的。"老人粗糙的手指抚过刻痕,"他说以前苗人用这个记事,官府见了要杀头。"
龙安心的心跳加速了。这可能是重大的文化发现,但......
"县里不会认的。"务婆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突然用苗语唱起来,"官家要纸我们就给纸,要字我们就写字——"歌声戛然而止,她舀了勺酸汤淋在木牌上,"但根,在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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