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城外的官道蜿蜒在初秋的晨雾里,如同一条沉睡的灰白色巨蟒,将远方那座闻名遐迩的城池若隐若现地缠绕。蒋毅猛地勒紧缰绳,座下疲惫的骏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踏碎了道旁草叶上凝结的沉重露珠。
“终于到了。”他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短暂的白雾,又迅速被灰蒙蒙的晨霭吞没。目光穿透那流动的薄纱,死死锁住远方城墙厚重模糊的轮廓,一个月的颠沛流离、生死一线的沉重,仿佛都随着这口气暂时卸下了肩膀。
身后简陋的马车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撩开一角,蔡琰清减了许多的脸庞露了出来,那双眸子却依旧亮得惊人,如同蒙尘的星辰被小心拭去了浮灰。“蒋君,”她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依旧清越,“颍川书院,就在城西。”
蒋毅点点头,目光并未从城墙的方向收回。颍川书院——这个在历史烟尘中熠熠生辉的名字,此刻真实地烙印在他脚下这片土地上。司马徽的睿智,荀爽的博学,郭嘉、荀彧那些尚未崭露头角的年轻身影……无数无形的丝线仿佛正从书院深处延伸出来,缠绕着整个时代的命运。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眩晕,历史的潮汐在无声地冲刷着他这个异数。
“蔡小姐有何打算?”蒋毅调转马头,面向马车,“可要随我一同去书院看看?”
蔡琰的目光越过蒋毅的肩头,投向雾气中逐渐清晰的城门楼,那幽深门洞仿佛巨兽的咽喉。她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惧,随即化为坚定的疏离。她微微摇头,动作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矜持与距离感:“妾身……想先入城,寻访家父音讯。若蒋君不弃,我们可在城中‘悦来客栈’汇合。”
蒋毅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书院是士子云集、纵论天下的地方,她一个名门闺秀,身份敏感,断不能随意踏入那片属于男人的领地。他毫不犹豫地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麻布缝制,已被体温和汗水浸润得有些柔软。“这些你拿着,”他不由分说地将钱袋塞进蔡琰下意识伸出的手中,“世道不太平,多些准备,总是好的。”指尖相触,她手心的微凉和他指腹的粗粝形成鲜明对比。
蔡琰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握紧了那尚带着蒋毅体温的钱袋,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个深深的欠身:“那……多谢蒋君。”晨光吝啬地透过雾霭,在她苍白的面颊上染开一抹极淡的红晕,如同雪地上骤然绽放的早梅,转瞬即逝。“蒋君保重。”
马车辚辚,载着那道纤细的身影,驶向雾气深处那沉默的城门,很快便融入了往来的人流与车影之中,只留下几缕尘埃在潮湿的空气中悬浮。蒋毅勒马在原地停留片刻,直到那抹牵挂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猛地一抖缰绳,拨转马头,朝城西方向驰去。
青灰色的砖墙,深黛色的瓦当,几进院落层层叠叠,在晨雾中显出一种洗尽铅华的素朴与庄重。这便是颍川书院了。高大的古柏虬枝盘曲,如沉默的卫士般矗立在庭院各处,浓密的枝叶几乎遮蔽了天空,只在缝隙间筛下稀薄的光线。虽是清晨,空气中已弥漫开一种独特的气息——新墨的微腥、陈年竹简的淡淡霉味、松烟墨的焦香,还有无数年轻头脑激烈碰撞所散发出的无形热力。朗朗的诵读声从不同的院落里飘荡出来,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嗡嗡背景音,是《论语》的铿锵,是《春秋》的微言大义,是《孙子》的杀伐决断。
蒋毅刚刚踏入那扇略显斑驳的院门,足下的青石板还沁着昨夜的寒露,一个清朗如击玉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带着颍川士子特有的爽利:“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可是来求学的?”
他闻声回头。晨曦的光线恰好穿过柏叶的缝隙,落在那青年身上。他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如青松,眉目疏朗,顾盼间神采飞扬。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袍,腰间却毫不违和地佩着一柄长剑,剑柄上的缠绳磨损得厉害,昭示着主人并非纯粹的文弱书生。儒雅与英气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仿佛一本摊开的书卷旁搁着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在下蒋毅,初到颍川,特来书院拜访。”蒋毅压下心头因这独特气质而起的波澜,拱手作礼。
青年朗声一笑,回礼的动作干净利落:“颍川徐庶,字元直。”他清澈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上下打量着蒋毅略显风尘仆仆的装束和短衣打扮,“听蒋兄口音,似乎……不是中原人士?”那“似乎”二字拖得略长,疑问中带着一丝探究。
“徐庶!”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蒋毅脑中炸响,震得他心神激荡。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竟是日后名动天下,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义与智谋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徐元直!他强行收敛心神,面上不露分毫,只顺着徐庶的话头道:“徐兄好耳力。久闻颍川乃天下文枢,英才辈出。徐兄气度不凡,想必是其中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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