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财来”赌档的破木板门被一只穿着厚实牛皮靴的脚“哐当”一声踹开,卷进一股带着雪粒的冷风。里面乌烟瘴气,劣质烟草味、汗馊味、铜钱上的油污味混作一团。昏黄的油灯下,几张破桌子围满了人,骰子在破碗里哗啦啦响,赢钱的狂笑和输钱的咒骂交织。
门口看场子的两个歪戴帽子的泼皮刚要张嘴骂娘,看清进来的人,脸上的凶悍瞬间冻住,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硬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腰板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历…历爷!您老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儿…”其中一个麻子脸结结巴巴地开口。
历锋没理他,像一堵移动的墙,径直走了进来。他二十四岁,身高足比十年前窜了一大截,骨架宽大,裹在厚实的靛青色棉袍里也掩不住底下虬结的肌肉轮廓。古铜色的脸上线条硬朗,一道浅浅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斜划到耳根,非但不显狰狞,反而平添几分冷硬。那双眼睛,深潭似的,扫过的地方,喧闹声像被无形的刀切过,瞬间低了下去。赌徒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连摇骰子的手都顿住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汉子,穿着同样的灰布短打,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几道疤痕,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像两条随时准备扑咬的恶犬。他们是历锋手下最能打、也最听话的狗。
历锋走到最里面那张最大的赌桌前。桌边一个穿着绸缎袄子、输得眼睛发红的胖子正骂骂咧咧地摔着铜钱。看到历锋走近,胖子脸上的怒气僵住了,瞬间换上了极不自然的惶恐,屁股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历…历爷…”
历锋看也没看那胖子,目光落在桌子对面一个穿着旧袄、面色蜡黄、手指关节粗大的汉子身上。那汉子面前堆着几十个铜板,手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刚赢了一把大的,脸上还残留着没褪尽的狂喜。
“刘老蔫?”历锋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常年发号施令养成的低沉和不容置疑。
“是…是!历爷!”叫刘老蔫的汉子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站起来,腰弯得几乎成九十度,蜡黄的脸瞬间煞白,赢钱的狂喜被巨大的恐惧取代,额头渗出冷汗,“您…您吩咐!”
历锋伸出手,旁边一个手下立刻递上来一个油腻的硬壳账本。他慢条斯理地翻开,手指在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名字和数字上划过,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
“上个月的份子钱,差你三枚铜板。”历锋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下雪,“这个月,连本带利,该交五枚。你面前这堆,够吗?”
刘老蔫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看着自己面前那堆沾着汗渍的铜钱,嘴唇哆嗦着:“历爷…历爷您开恩!家里老娘病了,实在…实在揭不开锅了,这点钱…这点钱是留着抓药救命的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求您宽限几天!求您了!我砸锅卖铁也给您补上!”
赌档里死寂一片。只有刘老蔫磕头时额头撞在冰冷泥地上的“咚咚”闷响,还有他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哀求。
历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合上账本,随手递给旁边的手下。然后,他微微弯下腰,宽厚的肩膀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笼罩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老蔫。
“抓药?”历锋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冰锥一样刺骨,“你娘那病鬼,我可以免费送她一程。”他伸出手,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疤的手,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刘老蔫的后脖颈上,微微用力。
刘老蔫的哭求声戛然而止,像被扼住了喉咙,身体瞬间僵硬,只剩下恐惧的颤抖。
“拿来。”历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旁边的手下立刻上前,粗暴地将刘老蔫面前那堆铜钱哗啦啦扫进一个破布袋里。
历锋松开了手。刘老蔫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绝望。
“下个月,”历锋直起身,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赌徒们,最后落在面如土色的赌档老板身上,“连这个月的利钱,一起交齐。少一个子儿…”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你知道后果。”
赌档老板腿一软,差点跪下,连声应道:“是!是!历爷放心!绝不敢少!绝不敢少!”
历锋不再看他,转身,带着两个手下,在无数道畏惧、讨好、怨恨却又不敢直视的目光中,像分开污水的礁石,走出了赌档。厚重的棉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片雪沫。
冷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街道依旧破败,泥泞被冻得梆硬。路边的窝头摊子热气腾腾,金黄色的窝头散发着诱人的粮食香气。摊主是个干瘦老头,正搓着手吆喝。
看到历锋出来,老头的吆喝声卡在了喉咙里。他认出了这张脸,这张十年前曾在他摊子前被他一巴掌挥开、像驱赶苍蝇一样呵斥过的、沾满污泥的瘦小脸庞。如今,这张脸的主人裹在厚实的棉袍里,像一座移动的山,带着一身血腥和权势的冰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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