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泥塘巷,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霉味、劣质煤烟和下水道气息的涩味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陈默裹紧那件愈发显得空荡的旧棉袄,踩着冻得梆硬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书包带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肩膀,里面除了几本旧书,只剩下一个同样冰冷的、硬邦邦的馒头——那是他今天的午餐,也是他抵御漫长下午饥饿的唯一武器。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永远关不严实的木板门,一股更浓烈的、带着酸腐气息的寒冷扑面而来。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母亲李秀兰佝偻着身子,坐在一张矮凳上,就着从糊着油垢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费力地搓洗着一大盆衣物。水是冰冷的,她的双手浸泡其中,冻得通红肿胀,指关节处裂开了几道明显的血口子。听见门响,她抬起头,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和灰败,眼下的乌青像两团化不开的墨迹。
“阿默…回来了?冷…冷吧?”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桌…桌上有热水…刚烧的…喝点暖暖…”她指了指墙角蜂窝煤炉上那个熏得乌黑的铝壶。
陈默放下书包,没去倒水,目光落在母亲那双泡在冰冷肥皂水里的、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上。刺痛感像冰冷的针,扎进他心里。他默默走过去,蹲下身,想接过母亲手里的衣物。“妈,我来洗吧。”
“别!”李秀兰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动作间带起一片冰冷的水花,“水冰得很!你这手还要写字…别冻坏了…快去看书…妈…妈快洗完了…”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扭曲变形,她慌忙用手背捂住嘴,咳得整个瘦小的身体都在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陈默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看着母亲咳得撕心裂肺,看着她冻裂渗血的双手,看着她身上那件薄得透风的旧毛衣……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买不起一副最便宜的橡胶手套给她。
他沉默地退开,走到那张摇摇晃晃、桌面油腻腻的方桌旁,拿起那个冰冷的白面馒头。馒头又干又硬,表皮在书包里被挤压得有些发僵了。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冰冷的碎屑刮过喉咙,带着一种粗粝的涩感和淡淡的碱味,噎得他难受。胃里空荡荡的,这点冰冷的碳水化合物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让胃壁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磨人的空虚和绞痛。
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摊开一本数学练习册。书页同样陈旧发黄,上面布满了各种笔迹的演算。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看那道困扰了他一天的几何题。辅助线该怎么加?相似三角形的比例关系如何应用?冰冷的馒头碎屑像沙子一样堆积在喉咙口,卡得他思维也像冻僵的河水,缓慢滞涩。窗外呼啸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卷着泥塘巷特有的尘土和不知名的垃圾碎屑,噼啪地打在糊着旧报纸的窗户上。
第二天中午,学校食堂。巨大的空间里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饭菜混合的浓烈气味。不锈钢餐盘的碰撞声,学生的嬉笑声,嘈杂得如同一个喧嚣的海洋。陈默逆着人流,像一条沉默的鱼,穿过那些排队打饭、端着热气腾腾饭菜的同学,径直走到食堂最角落、靠近洗碗池的一个相对冷清的窗口。这里是专门卖主食和素菜的“经济窗口”。
“一个馒头,一份炒土豆丝。”陈默的声音很低,几乎淹没在嘈杂声里。窗口里胖胖的阿姨看了他一眼,麻利地用塑料袋装了一个馒头,又舀了一勺子几乎看不到油星、颜色寡淡的土豆丝倒进一个薄薄的塑料饭盒里。
“一块五。”阿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陈默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布钱包,里面是他一周的伙食费。他小心翼翼地数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和五个磨损得发亮的毛角硬币,递了过去。
他端着这份廉价到几乎没有热气的午餐,找到一个最角落、紧挨着倒剩饭剩菜大桶的座位坐下。这里气味混杂,油腻腻的地面粘鞋。他打开饭盒,土豆丝软塌塌的,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锅味和土腥气。馒头依旧是冷的,坚硬。他掰开馒头,夹了一点寡淡的土豆丝进去,埋头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清甜的、带着淡淡花果香气的味道飘了过来,与食堂浓重的油烟味和剩饭菜味格格不入。陈默下意识地抬头。
就在不远处相对干净的几张餐桌旁,林薇正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用餐。她们的餐盘里内容丰富:糖醋小排泛着诱人的油亮光泽,翠绿的炒青菜,金黄诱人的炸鸡块,还有一小碗飘着蛋花的紫菜汤。林薇小口地喝着汤,姿态优雅自然。她那件干净的米白色羽绒服搭在椅背上,手腕上戴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粉色电子表,在食堂的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她正轻声和旁边的女生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温暖明亮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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