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宋老头重重关上木门的声音,以及门闩落下的、沉闷而决绝的“咔哒”声。那声音宣告着他在泥塘巷最后一块遮羞布般的容身之所,彻底失去了。
他站在狭长、阴暗、弥漫着尿臊和陈腐气味的走廊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寒冷穿透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肺部如同破烂的风箱,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哧声。右手腕的烫伤水泡在摩擦后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边缘甚至有淡黄色的脓水渗出。饥饿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空空如也的胃袋。而最可怕的,是那如同跗骨之蛆般重新清晰起来、并且变本加厉的全身剧痛——没有了廉价止痛片的压制,它们正疯狂地反扑!
去哪里?下一步是什么? 茫然如同浓雾,瞬间将他吞没。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驱动力的生锈机器,僵立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油腻滑腻、带着刻意热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哟!兄弟!看着面生啊?刚搬来的?还是……遇着难处了?”
陈默僵硬地转过身。只见走廊入口昏暗的光线下,站着一个身材矮胖、穿着件不合身廉价西装的男人。秃顶,油光发亮,几根稀疏的毛发顽强地贴在脑门上。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露出一颗闪亮的金牙。一双绿豆小眼滴溜溜地转着,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像两盏探照灯,在陈默身上和他那个破行李袋上来回扫视。 “鄙人姓赵,赵大富!大伙儿都叫我老赵!”他自来熟地凑近一步,一股浓烈的劣质古龙水味混合着烟草和陈旧头油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陈默又是一阵呛咳。“兄弟,我看你这脸色……啧啧,不太好啊!还有这手……伤得不轻!这大冷天的,拎着行李,是……没地儿去了?”
陈默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将行李袋往身后挡了挡,没有说话。常年挣扎在底层的经验告诉他,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陷阱。
赵秃子(陈默在心里瞬间给他起了个贴切的外号)丝毫不介意陈默的沉默和戒备,反而笑得更加“真诚”,那颗金牙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庸俗的光。 “哎呀,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兄弟,别硬撑!”他搓着手,绿豆眼眯成一条缝,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亲昵。 “老哥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路子广!专帮咱们这些在外头不容易的朋友!看你这样子,怕是急着用钱?” 他凑得更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 “这样!我这儿正好有个活!就在这附近!日结!现钱!活嘛……”他瞥了一眼陈默僵直的右臂和红肿的右手,“是有点脏有点累,但胜在安稳!不用跑不用跳!稳稳当当把钱挣了!只要你还能站着,就能干!”
日结!现钱! 这四个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瞬间击中了陈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钱可以买吃的,可以买止痛药,可以……哪怕只是找一个能遮风避雨的桥洞下蹲一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活?在哪?”
赵秃子绿豆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盛,那颗金牙几乎要晃瞎人眼。 “痛快!兄弟一看就是明白人!”他用力一拍陈默的肩膀(触碰到摔伤处,陈默疼得闷哼一声),兴奋地说:“不远!就在隔壁街的‘宏远废品回收站’!分拣废品!塑料归塑料,纸壳归纸壳,废铜烂铁分清楚!按吨算钱!一天下来,手脚麻利点,弄个百八十块不成问题!现结!老板跟我铁哥们儿!我打个招呼,你去了就能干!”
分拣废品?百八十块?陈默心中仅存的一丝疑虑在“日结现钱”的强大诱惑下瞬间消散。他现在就像沙漠里即将渴死的人,哪怕眼前是一杯鸩酒,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我去!”他嘶哑地说,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好!太好了!就知道兄弟是爽快人!”赵秃子一拍大腿,笑容更加灿烂,但那笑容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蜘蛛看着猎物落网的得意。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绿豆眼里的精光更盛,“兄弟你也知道,现在活儿不好找,特别是这种日结现钱的好活儿!多少人盯着呢!要不是我看兄弟你实在困难,又是个老实人,这机会也轮不到你。” 他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密感。 “老板那边呢,也需要点保障。他怕招来的人干半天跑路,或者手脚不干净……所以嘛,按规矩,得交个小小的‘介绍费’和‘保证金’。意思一下,五十块!明天你干完活,这钱连工钱一起退给你!一分不少!就当走个过场,让老板放心!你看……身上方便不?”
五十块! 介绍费?保证金?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他全身上下,掏空了口袋,也只有昨天在诊所挣扎后剩下的、皱巴巴的三十七块八毛钱!那是他最后的、真正的保命钱!是准备用来买止痛药和馒头的!
赵秃子敏锐地捕捉到了陈默瞬间僵硬的表情和眼中闪过的绝望。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几分,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理解”。 “兄弟……不是老哥为难你。规矩就是规矩啊!你看,我这也不能白给你担保不是?万一……”他拉长了语调,绿豆眼里的精光变成了审视,“……你要是实在不方便,那……这活儿我也只能给别人了。后面还排着队呢。”说着,他作势就要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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