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工棚的门再次被推开,一股更强的冷风灌入,夹杂着雪花的气息。老丁带着一身更浓重的煤灰和寒气回来了。他疲惫地将工具扔在墙角,走到炉灶旁,往快要熄灭的炉灰里添了几块煤矸石,看着微弱的火苗重新艰难地跳动起来。他瞥了一眼陈默,发现他嘴里那小块窝头还在,人似乎陷入了更深层的昏睡。
老丁沉默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从破麻袋里又掏出那瓶劣质白酒。他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浓烈的酒气瞬间在工棚里弥漫开来。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袋,带来一种虚假的暖意和短暂的麻痹。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麻木的放松。然后,他蜷缩起来,裹紧那件薄棉袄,闭上眼睛,很快发出了沉重而疲惫的鼾声。
当陈默再次被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脚踝处持续的锐痛唤醒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炉灶里的煤矸石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散发着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工棚里冰冷刺骨,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透进来的、冷冷的雪光。外面似乎下雪了。
陈默艰难地转动眼珠。老丁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鼾声如雷,那瓶劣质白酒放在他手边,已经空了大半。地上只剩下一个啃干净的硬馒头芯子。
饥饿感如同冰冷的火焰,重新灼烧着陈默空瘪的胃袋。身体的热量正在被寒冷无情地剥夺。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灵魂正在一点点抽离这具破败的躯壳。脚踝处的剧痛在寒冷中变得更加尖锐清晰。
他试着动了动右脚。钻心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脚踝以下仿佛已经不属于他,沉重、冰冷、麻木,只有那持续的锐痛提醒着伤口的存在。他绝望地发现,别说站起来走路,就连挪动一下身体都异常艰难。
回去…… 这个念头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必须回去! 不是为了父亲冰冷的葬礼。 是为了母亲!为了那个还在病床上挣扎、等着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母亲!父亲的死讯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他无法想象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怎样!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生命,还能承受这最后一根稻草的分量吗?
一股混杂着悲怆与责任的巨大力量,如同在死寂灰烬中陡然爆燃的星火,骤然点亮了他濒临熄灭的意识!这力量是如此突兀而强烈,甚至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
他不能倒下在这里! 绝不能! 哪怕爬,也要爬回母亲身边!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死在离母亲最近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和对母亲的责任感,爆发出一种近乎野蛮的意志力!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剧烈的动作再次牵扯到脚踝的伤口和肺部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他强忍着没有咳出来,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自己沉重的身体,试图离开这张冰冷的草席。
他的动作惊醒了角落里的老丁。老丁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警惕,看清是陈默后,才放松下来,随即皱紧了眉头。 “你他妈找死啊!”老丁压低声音骂道,带着浓浓的烦躁,“这大半夜的!外面雪下得正紧!你这脚还要不要了?!”
“我……我得走……”陈默喘息着,声音嘶哑而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回……回家……我妈……”他用尽力气,继续挪动着沉重的身体,试图将那只裹着布条、沉重如石的伤脚挪下床沿。
老丁看着他这副油尽灯枯却偏要挣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烦躁地低吼一声:“妈的!真他妈晦气!”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角的破麻袋旁,在里面粗暴地翻找起来。
他先是翻出那瓶还剩一点的劣质白酒,犹豫了一下,没有给陈默,而是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他又翻找了一会,才摸出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塑料药瓶,里面装着十几片白色的药片。他拧开瓶盖,倒出三四片在掌心,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只留下了两片,重新拧紧瓶盖,将药瓶揣回怀里。他拿着那两片白色的药片,走到陈默面前,粗暴地塞进他手里。
“拿着!”他声音沙哑,“消炎的!顶不顶用看老天爷心情!”他又从床上扯下那件厚重的、沾满污秽的军绿色破棉大衣,胡乱地裹在陈默身上。“滚吧!别他妈连累老子!”他语气冰冷,带着一种急于摆脱麻烦的决绝,“沿着铁轨往外走!看见亮灯的地方就停下!找个拉煤的车……或者扒货车……”他草草指了个方向,不再看陈默一眼,转身又回到墙角,裹紧自己的薄棉袄,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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