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浑身一震。她知道了!她绝对看到了那个叉!而且,她似乎…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在“合规”范围内,利用他那份错误名单带来的“先知”直觉的机会?巨大的压力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他用力点头:“明白!简组长,我一定尽力!”
沉重的账册被摊开在长条会议桌上,像一块块等待解剖的化石。日光灯惨白的光线下,密密麻麻的数字、模糊不清的签名、各种颜色的印章和批注,构成了一片令人眩晕的海洋。空气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计算器按键的噼啪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压低的讨论声。
简薇坐在主位,如同定海神针。她面前摊开的是最核心的几本账册,旁边放着一本空白的审计工作底稿。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指尖在账页上快速移动,时而停顿,在底稿上记录下疑点编号、金额、凭证缺失情况、签名比对结果。她的速度极快,思路清晰得可怕,仿佛那些混乱的数字在她脑中自动排列组合,显露出隐藏的脉络。
“97年冬,困难群众慰问品采购,支付‘德丰商贸’两万二。附件:无。验收人:张爱国、钱有根。标记:简化猫脸(圈+两点)。”简薇的声音平稳地报出条目。
“核对同期其他慰问品采购供应商价格。‘德丰’报价高出市场均价百分之三十五。”小刘立刻回应,手指在计算器上飞舞。
“钱有根当日考勤记录显示,他被抽调去下游河道清淤,不可能参与乡政府慰问品验收。”小王翻着另一份档案,语速飞快。
“疑点一:价格虚高。疑点二:验收人虚假。”简薇在底稿上利落地标注。
“98年7月,帐篷款,五万。附件:张爱国提供补件(待核)。标记:完整猫饼。”
“收据编号:DF-。‘德丰’同期收据记录显示,DF-号开给邻乡供销社,采购农具,金额八百元;DF-号开给县里某单位,办公用品,金额三千。唯独这张五万的帐篷收据,编号突兀,纸张质地与其他收据略有差异,油墨颜色偏深。”小刘汇报着初步鉴定结果。
“张爱国‘情况说明’中提到的转移路线,经过实地模拟,即使在大雨滂沱、道路泥泞的情况下,步行也仅需十五分钟。且临时指挥部当晚并无进水记录。凭证‘遗失’理由存疑。”小王补充道。
“疑点三:收据疑伪造。疑点四:凭证遗失理由不成立。”简薇笔下不停。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脑力劳动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会议室里,咖啡的香气开始弥漫。简薇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老旧的铝制咖啡壶和几包速溶咖啡粉。她亲自冲泡,浓黑的液体散发着苦涩的提神气息。
“每人一杯,提神。”简薇将咖啡分给组员,也递给陈青禾一杯。她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项精密操作。
陈青禾接过滚烫的杯子,浓郁的苦涩气味冲入鼻腔,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振。他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在摊开的账册上逡巡。简薇给他看的,是一些零散的、看似与“德丰”无关的支出条目——小额办公用品、会议餐费、车辆维修等等。
“感觉…有什么不对?”简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纸张的噪音。
陈青禾一个激灵。他盯着其中一笔“99年3月,乡党委扩大会议餐费补助,金额八百元”的条目。签名是王德发。旁边没有任何标记。金额很小,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重生前,他似乎在某个关于乡镇小金库的案例里,见过类似的手法!将大额非法支出拆分成无数笔小额“合理”支出,化整为零,神不知鬼不觉地流入特定渠道!
“这个…”陈青禾指着那笔餐费,声音有些干涩,“金额…好像有点高?石壁乡的会议餐标…我记得有规定?而且…王德发经手的类似小额支出,后面几页好像特别多?”他不敢说得太肯定,只能小心翼翼地提示。
简薇的目光立刻扫过来,落在他指的那笔账上,又迅速前后翻了几页。她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小刘,立刻统计王德发经手的所有单笔金额低于一千元的‘办公费’、‘会议费’、‘交通补助’等杂项支出,时间段…就从98年下半年开始,到99年6月他退休为止!计算总金额和频率!”
小刘精神一振:“是!”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出残影。
陈青禾的心脏狂跳起来。赌对了?他偷偷瞥了一眼简薇,只见她正看着那份临时名单上“王德发”的名字,以及名字旁那个小小的铅笔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位置轻轻点了点,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然后,她拿起自己的黑色签字笔,在“王德发”的名字下面,划下了第二条横线,比第一条更深,更重。
咖啡壶里的液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第一壶空了,简薇默不作声地起身,清洗壶具,重新冲泡。浓烈的咖啡因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小刘的眼睛熬得通红,小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计算器的按键声、纸张的翻动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汇成一首单调而执着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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