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乡政府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西斜的日头拉得老长,斑驳地铺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空气里还残留着赵前进那缸“闷倒驴”的辛辣余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陈青禾刚刚经历的震撼与即将到来的离别。他手里还捧着那个坑坑洼洼、冰凉沉重的军绿搪瓷缸子,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尚未完全消退,额角那道旧疤似乎也因刚才的烈酒而隐隐发烫。缸底内侧那两个刻得极深、带着铁锈味的字——“李→”——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
李卫国?箭头指向什么?赵前进和李卫国之间,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破缸子,是硬骨头的象征,还是某个秘密的信物?无数个问号在陈青禾脑子里疯狂旋转,几乎要盖过离乡的愁绪和对县城未知的忐忑。他下意识地摩挲着缸壁上最深的那个凹痕,仿佛想从中抠出答案。
“青禾!青禾娃子!”
一声带着浓重乡音的呼喊,像一颗石子投入混乱的思绪池塘,打破了乡政府门口的沉寂。陈青禾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通往乡政府的那条土路尽头,影影绰绰地聚拢了一群人。打头的是中上洼的钱老头,佝偻着背,手里拄着那根熟悉的、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棍,旁边是几个同样被山洪救下的老伙计,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亮得惊人。紧挨着他们的,是菌菇推广初期就跟着他干的刘婶、王老憨等几个农户,手里都提着、抱着、挎着鼓鼓囊囊的布袋子、竹篮子,甚至还有用旧化肥袋改装的包裹。再后面,是更多闻讯赶来的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一股无声的暖流,从石壁乡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堵在了他离乡的必经之路上。
陈青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他认出来了,那是中上洼被他用“虫语”和勾股定理救下的乡亲,是跟着他在垃圾堆里刨食、在张爱国打压下咬牙坚持种菌菇的农户。他们脸上没有乡政府里常见的客套和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朴拙的、沉甸甸的情谊。
“钱大爷!刘婶!王叔!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陈青禾抱着搪瓷缸子,声音有些发哽,脚步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
“咋?不兴我们来送送你?”钱老头嗓门洪亮,用拐棍戳了戳地,“你小子,一声不吭就要跑县里高升了?要不是老吴头那大嘴巴嚷嚷,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就是!青禾娃子,你这可不地道!”刘婶快人快语,把手里一个沉甸甸的印花布包袱不由分说就往陈青禾怀里塞,“喏!拿着!都是咱自家晒的灰树花,最好的那茬!晒得干透透的,放一年都不带坏的!去了县里,工作忙,没空做饭,拿热水一泡,撒点盐花,香着呢!比你们城里那些味精汤强百倍!”
那包袱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阳光暴晒后的干燥气息和菌菇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木质的清香。陈青禾刚想推辞,旁边王老憨的竹篮子又递了过来,里面满满当当也是晒得金黄油亮的菌菇干,间或夹杂着几把红艳艳的干辣椒和黑黝黝的木耳。
“青禾,拿着!不值几个钱,是咱的心意!”王老憨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被旱烟熏黄的牙,“要不是你带着大伙儿弄这个,今年春上那场雹子下来,我家那几亩薄田,怕是连娃的学费都凑不齐!这点东西,你务必收下!”
“还有我的!”
“我的也拿着!”
“青禾哥,这是我娘晒的野山菌,可鲜了!”
“陈干事,这包是俺家晒的笋干,炖肉香!”
人群一下子涌了上来。七手八脚,不由分说。印花布包袱、褪色的化肥袋、编得歪歪扭扭的竹篮、甚至还有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小包…各种容器,装着同一种心意——晒得干透、散发着山野气息的菌菇干、山货。它们被硬塞进陈青禾怀里,挂在他胳膊上,往他那个本就鼓鼓囊囊、帆布边角已经磨出毛边的旧行李箱缝隙里硬塞。
陈青禾瞬间被“淹没”了。
他左手抱着赵前进的搪瓷缸子,右手下意识地护着那个贴满标签的旧保温杯,怀里被塞满了包袱,胳膊上挂着篮子,脚下还堆着几个袋子。菌菇干特有的、浓郁而复杂的香气将他团团包裹,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泥土的厚重。他像个笨拙的稻草人,被热情的“收获”压得摇摇晃晃,狼狈不堪。额角的汗瞬间就下来了,混杂着刚才被烈酒呛出的眼泪痕迹。
“哎!刘婶!太多了!真太多了!我…我一个人吃不完啊!”陈青禾手忙脚乱,试图阻挡,声音淹没在乡亲们七嘴八舌的叮嘱里。
“吃不完分给县里的领导同事尝尝!让他们知道咱石壁的好东西!”钱老头中气十足地指挥着,又把自己手里一个小布袋塞进行李箱侧面的网兜,“这是老头子我上山采的野党参,不值钱,泡水喝,提神!熬夜写材料用得着!”
“青禾娃子,去了县里,别光顾着忙!”刘婶一边把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往行李箱拉链缝里硬塞,一边絮叨,“瞅瞅你,比刚来那会儿还瘦!脸色也不好!得空就泡点菌菇汤喝,补补!咱石壁的水土养人,这菌子就是咱水土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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