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走到靠近规划中一条主干道的李家村时,气氛更加微妙。这里的拆迁似乎进行得更深入,大片房屋已被推平,裸露的土地上散落着砖石瓦砾。几户尚未搬迁的人家,像孤岛一样矗立在废墟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汉子,正和妻子在自家院墙外一小块幸存的菜地里忙碌。看到陈青禾他们走近,汉子警惕地直起身,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你们是干啥的?”汉子声音粗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县纪委的同志,来了解下征地拆迁的情况。”小李出示了证件。
“纪委?”汉子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了解啥?了解我们这些‘钉子户’有多难缠?还是了解补偿款发没发?”他指了指旁边一片狼藉的废墟,“看看,都拆成这样了!补偿协议?签是签了,可钱呢?说好的三个月内付清首期,这都小半年了!找村里,村里推乡里,乡里推开发区指挥部!家里等着钱租房子,孩子等着钱交学费!我们守着这破房子,没水没电,白天听机器吵,晚上听野狗叫!这叫什么事儿!”汉子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他妻子在一旁拉扯他的衣角,小声劝着,眼里含着泪。
陈青禾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感受到汉子话语里积压的怒火和走投无路的绝望。预警报告里提到的“补偿款支付延迟”风险,在这里成了活生生的困境,成了压在普通农户身上的巨石。
“大哥,您别急。您反映的补偿款延迟支付问题,我们记下了。具体是哪个环节卡住了,我们会去核实。”陈青禾语气沉稳,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您知道村里或者乡里负责这事的主要是谁吗?有没有具体经办人给过什么说法?”
汉子喘着粗气,稍微平复了一下:“还能是谁?跑断腿找的就是张富贵张支书!还有开发区管委办那个刘胖子!每次去,不是‘在开会’就是‘快了快了’,要么就是‘上面没批下来’!糊弄鬼呢!”他狠狠啐了一口,“我看呐,钱早被他们挪去干别的了!或者……哼!”他没再说下去,但那声冷哼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指向不明的猜测和愤怒。
“张富贵……刘明……”陈青禾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赵前进的情报里,鸿运酒楼天字一号包间,频繁出现的正是这两个人,还有“疤脸勇”!此刻,从普通村民口中再次听到这两个名字,并且与补偿款延迟这种直接侵害群众利益的问题挂钩,其指向性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这绝非巧合!
他详细记录了汉子反映的情况,包括承诺的支付时间、拖延的时长、找过的部门和人员、以及他们的推诿说辞。离开时,汉子和他妻子眼中的戒备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绝望的愤怒之下,似乎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确信的希望火苗。
夕阳西下,将工地的塔吊和远处残存的村庄轮廓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陈青禾三人结束了走访,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沸腾的工地是看得见的“热”,而沉默的农户心中,却积压着看不见的“火”。收集到的线索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
口头承诺的补偿标准(如“果园”变“旱地”)未能兑现,缺乏书面依据,村民申诉无门。
明显的“抢栽抢建”现象(新砌矮墙、临时移栽果树)普遍存在,反映出政策执行漏洞和村民的投机(或被迫)心理,也暗示了可能存在选择性执法或内部交易。
最核心、最紧迫的问题——补偿款支付严重延迟!村民生计陷入困境,矛头直指村支书张富贵和开发区管委办刘明(刘胖子)。
而张富贵和刘明,正是赵前进情报中与“疤脸勇”私下频繁密会的关键人物!
这些线索,精准地印证了预警报告中的风险点,更与赵前进的情报、林小雅的数据形成了严密的闭环。一个以张富贵为基层支点、刘明为体制内环节、“疤脸勇”为暴力或灰色手段执行者、可能还有更隐蔽力量(如赵前进提到的外地人)参与的利益同盟,正在这片被寄予厚望的“新土”之下,贪婪地吮吸着本应属于农民的血汗和国家投入的资源!他们编织的网,比预想的更紧密,也更危险。补偿款的延迟,恐怕不仅仅是效率问题,更可能是资金被挪用、截留甚至用于利益勾兑的信号!
陈青禾坐回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拿出保温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他拧开盖子,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冰凉的金属触感,刺激着掌心,让被燥热和愤怒冲击的大脑保持清醒。车窗外的景象分割成两半:一半是落日余晖下依旧轰鸣不息、象征着发展与政绩的庞大工地;另一半是浸没在暮色阴影里、沉默而伤痕累累的村庄和农户。
他拿出笔记本,借着车内灯,快速记录着今天的见闻和线索。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当写到“张富贵”、“刘明”、“补偿款延迟”、“村民生计困顿”时,笔锋不自觉地加重。
就在这时,一种微妙的、被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陈青禾的脊背。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后视镜。
镜子里,除了远处工地闪烁的灯光和村庄模糊的轮廓,似乎空无一物。但就在他目光扫过的刹那,一辆没有开灯的黑色轿车,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村道另一端的阴影里滑出,迅速拐上大路,尾灯只在他视线中留下两道短暂而刺眼的红光,随即加速,消失在通往县城方向的沉沉暮霭之中。
那辆车停在那里多久了?是巧合路过,还是……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青禾握着保温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冰凉的杯壁也无法驱散心头骤然升起的那股寒意。新土之下,暗流汹涌。而他们这些试图探查暗流的人,似乎也已经被某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牢牢地盯上了。这场围绕着沸腾工地与沉默农户展开的较量,比他预想的,更早地进入了短兵相接的危险地带。那辆消失的黑色轿车,是警告,还是风暴来临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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