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街被晨露浸得发亮,老徐的剃头挑子早支在巷口老槐树下。铜盆里温着热水,剃刀在油布上蹭得锃亮,竹椅上搭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靛青围裙——每月初一十五,这围裙准会系在腰间,刀鞘上挂的红绳儿也格外鲜亮。
"师父,今儿十五,王二家小娃该剃胎头了。"徒弟阿福提着竹篮进来,篮里装着剪子、粉扑和半块胰子。老徐正用旧布擦拭剃刀,刀身映出他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深沟:"记着,胎发要留三寸,用红绳系了挂在床头,保娃娃不招邪。"
阿福应了一声,转身去敲王二家的门。老徐望着他的背影笑,指尖摩挲着刀鞘上的铜箍。这把刀跟了他四十年,从他在苏州玄妙观当学徒时跟着的。那会儿观里的老道士说,他天生阴阳眼,能看见人头顶上的"气"——善的如祥云,恶的似阴霾。后来他离了道观,在各地剃头铺当帮工,倒真应了那话:凡他剃过头的人,头顶的气色便清亮几分。
日头爬到中天时,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老徐抬头,见一顶青呢小轿停在挑子前,轿帘掀开,露出个穿湖绸直裰的胖子。他脸上堆着笑,手里摇着湘妃竹扇:"听说老徐师傅的剃头手艺,专治小儿胎毒?"
老徐擦刀的手顿了顿。这胖子身上的气不对——黑黢黢的,像团化不开的墨,还裹着几缕暗红,像没擦干净的血。"客官贵处?"他问。
"苏杭来的,姓钱。"胖子拍了拍轿杠,"我家小少爷满百日,遍寻名剃头匠,都说老徐师傅的手艺最利索,连胎发都能剃出福相。"他从袖中摸出块银锭,足有五两重,"劳烦师傅今日破例,就在这儿剃。"
老徐盯着那银锭,又看了看胖子的脸。他头顶那团墨气里,竟隐约浮着张青灰色的小脸,正咧着嘴啃他的天灵盖。"对不住,"他把银锭推回去,"初一十五只给小儿剃头,这是规矩。"
胖子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堆起来:"小儿?我家小少爷才百日,比谁都小。"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师傅莫不是怕我给不起钱?"
老徐没接话,低头收拾剃刀。风掀起他的围裙角,露出内侧绣的往生咒——那是他师父圆寂前缝的,说能镇住他眼里见的脏东西。胖子等得不耐烦,挥了挥手:"剃!不管多少钱,我都给!"
阿福从王二家回来,正撞见这幕。"师父,王二家小娃他娘说再等等......"他话没说完,就见老徐朝胖子招了招手:"坐吧。"
竹椅吱呀一声。胖子大剌剌坐下,蒲扇还攥在手里。老徐舀了瓢热水,浇在他头上。温水渗进发间,胖子舒服得直哼哼,忽然瞥见铜盆边的镜子——那是老徐特意挂在挑子上的,说是剃头要让客人看清自己的模样。
镜中,胖子的头顶浮着团更浓的黑气,其中那张青灰色的小脸愈发清晰:尖嘴猴腮,眼窝深陷,嘴角淌着黑血。胖子猛地抬头,镜中却只剩自己油光水滑的后脑勺。
"师傅,这镜子......"他声音发颤。
老徐的剃刀贴上他的头皮。"明镜照妖,"他说,"你头顶的,是债鬼。"
刀锋过处,碎发簌簌落下。胖子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债鬼?"他强笑着,"师傅莫要吓唬人。"
"你二十年前,在扬州开绸缎庄。"老徐的声音像根细针,"有户姓陈的人家,欠你三十两银子还不起。你让人拆了他们的房子,抢了粮食,连陈家小女儿的金项圈都抢了去。那姑娘投了护城河,尸体漂了七天七夜。"
胖子的手死死攥住椅沿,指节发白。"那是......那是陈掌柜自己经营不善!"
"你让人往他的茶里下了慢性毒药。"老徐的剃刀划过他的后颈,"陈夫人跪在你店门口求你,你让伙计把她拖到巷子里,用烙铁烫她的脸。她有个三岁的儿子,抱着你的裤脚喊'叔叔',你一脚踹在他胸口......"
"够了!"胖子突然跳起来,竹椅翻倒在地。他浑身发抖,盯着镜子尖叫,"那小鬼!那小鬼在咬我!"
镜中,青面小鬼的尖牙已经刺破了胖子的天灵盖,黑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老徐按住他的肩膀,刀锋在头顶虚划一圈:"债鬼附头,是因为你害的是他全家。陈家小女儿的金项圈,此刻就在你床头的檀木匣里吧?"
胖子"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求师傅救我!我这就把钱都还回去,我去修桥铺路,我去......"
"晚了。"老徐收回剃刀,"债鬼讨债,要拿命抵。"
围观的人群哄地散开。阿福蹲下来扶胖子,却被他一把推开。胖子跌跌撞撞往镇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脸上挂着泪:"师傅,求您......求您收了我的魂,别让他再缠着我!"
老徐望着他的背影叹气。他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黄纸,上面画着朱砂符,轻轻贴在铜盆沿上。符纸无风自动,忽地燃成灰烬,飘向镇外的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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