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李副帅虽有贻误之嫌,念其往日之功,可免死罪。然,军法如山,不可不惩。臣斗胆恳请陛下,念其年轻,允其戴罪立功,夺其副帅之职,降为参将,仍留雁回关效力,以观后效!” 他深深拜下,姿态放得极低,话语间充满了“宽仁”与“回护”,将一个爱惜人才、顾全大局的老成谋国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以退为进的一招,极其高明!既坐实了李岩“贻误军机”的罪名,堵住了为其辩驳之口,又显得自己宽宏大量,避免了将皇帝逼到必须立刻严惩功臣的尴尬境地。若皇帝同意,李岩被夺职降级,戚光独木难支,雁回关前线指挥权必将陷入混乱,靖王一派便可从中渔利;若皇帝不同意,那便是不顾军法、偏袒亲信,张廷玉一系更可大肆攻讦。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张廷玉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昨夜锦绣阁那把“天火”,烧掉了他最大的隐患,此刻,他要用这朝堂的“火”,烧掉皇帝最锋利的爪牙之一!
皇帝依旧沉默着。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平板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破了这凝固的寂静。
“张阁老,”王承恩不知何时已从阴影中微微前移半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您口口声声‘法理人情’,要保李副帅戴罪立功。却不知,您自家府上那些‘人情’,又该如何算法?”
张廷玉心中猛地一沉,霍然抬头,眼中精光爆射,直刺王承恩:“王公公此言何意?本官为官数十载,清正自守,天地可鉴!公公休要血口喷人!” 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被冒犯的震怒。
“血口喷人?”王承恩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咱家自然不敢。只是昨夜天雷引火,锦绣阁库房付之一炬,巧得很,里面恰好存着靖王府为‘北狄可汗寿礼’订制礼袍的所有底稿账册…更巧的是,据锦绣阁东主孙三娘招认,那礼袍上暗藏玄机的山川图样底稿,乃是贵府清客张先生亲自送去,言明是为‘狄人可汗’绣制!”
“哗——!”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通敌!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无数道惊骇、怀疑、恐惧的目光投向张廷玉。张廷玉脸色剧变,厉声喝道:“荒谬!无稽之谈!王承恩!你竟敢勾结贱商,构陷当朝大臣!那孙氏何在?可敢当面对质?!”
“孙三娘?”王承恩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墓穴中吹出的阴风,“昨夜受审画押后,自知罪孽深重,已畏罪自裁于诏狱之中。” 轻飘飘一句话,堵死了张廷玉要求对质的可能。
“死无对证!”张廷玉须发皆张,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死无对证!王承恩,你东厂罗织罪名,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如今竟敢构陷本阁!陛下!臣请陛下,严查王承恩构陷大臣、残害无辜之罪!” 他转向御座,声音悲愤,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局势瞬间逆转,王承恩似乎落入了“死无对证”、“构陷大臣”的窘境。张廷玉一系的官员立刻鼓噪起来,纷纷要求严惩王承恩。
就在这纷乱之际,皇帝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喧嚣:
“张卿。”
张廷玉心头猛地一跳,强自镇定躬身:“臣在。”
“你说王承恩构陷于你,死无对证。”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张廷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朕问你,去岁秋,北疆军粮转运使王弼,参劾你门生、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周显,贪墨大同镇军粮一万七千石,证据确凿,你为何压下此案,反将王弼贬谪琼州?”
张廷玉脸色微白:“陛下!此事…此事臣已查明,乃是王弼诬告…”
“诬告?”皇帝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那今年开春,大同镇总兵戚光八百里加急奏报,军中粮秣霉变过半,士卒腹饥难行,又是诬告吗?!”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冕旒珠玉碰撞,发出清脆而慑人的声响。他目光如电,直射张廷玉:“还有!朕再问你!你次子张允礼,在通州私设的‘广源仓’,去岁九月,以陈粮顶替新粮,倒卖入库官粮三万石,所得银钱,尽数存入你张家‘隆庆’票号!这笔账,也是诬告不成?!”
每问一句,张廷玉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事,他自认做得隐秘,层层转手,抹平痕迹,却没想到皇帝竟如数家珍!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陛下!臣…臣…” 张廷玉张口欲辩,声音却已抑制不住地颤抖。
“还有!”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大殿之上,彻底击碎了张廷玉最后的侥幸,“你张家在顺天府、保定府、真定府,巧取豪夺、侵吞民田,总数何止万亩!朕的清丈田亩旨意未下,你张阁老倒是‘未雨绸缪’,将名下田产‘分润’于各房旁支、门生故吏名下,化整为零,好手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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