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顿住,目光瞬间凝住。报告内容极其简略,官方措辞冰冷:因连日暴雨导致基坑支护结构局部失稳,发生小范围土方滑塌,造成一名现场施工人员不幸被掩埋,经抢救无效死亡。事故定性为“意外自然灾害导致的偶发安全生产责任事故”。处理结果:对龙腾集团罚款三十万元,责令加强安全管理。
“自然灾害…偶发…” 程长赢低声重复着报告里的关键词,嘴角溢出一丝冰冷的嘲讽。他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被这一纸报告骤然激活——那并非谣传!他清楚地记得,在某个地产圈的隐秘饭局上,一个喝大了的质检员曾含糊提过一句:“清风里…那楼歪得邪乎…底下钢筋跟面条似的…压死人的地方…根本不是报告里写的那位置…”
报告下面,压着一张边缘有些发黄的黑白打印照片。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角度,画面有些模糊晃动,但内容却足以让人血液凝固:并非报告描述的“基坑支护滑塌”,而是一栋建到约三层的楼体!扭曲变形的脚手架像被巨力揉搓过的废铁,深深陷入一片狼藉的钢筋混凝土废墟中,半截塔吊的吊臂如折断的巨兽骸骨,斜插在瓦砾堆上。雨水混合着泥浆,在废墟边缘汇成污浊的小溪。几个穿着雨衣、戴着安全帽的身影如同渺小的蚂蚁,徒劳地在巨大的废墟边缘挖掘、呼喊。
程长赢的目光死死锁住照片右下角那片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废墟边缘。几根弯曲得不成样子的螺纹钢筋裸露出来,本该被混凝土包裹严实,此刻却像被剥皮抽筋的蛇骨,刺眼地暴露在空气中。钢筋的直径和排布密度,与他手中那份龙腾公示的施工设计图标注的规格,有着肉眼可见的差异!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是草菅人命!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前世看透行业黑幕的悲凉,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他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捏着照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就在这时,照片背面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几乎被磨蹭得看不清的小字,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爸爸被他们埋在了下面,永远叫不醒了。龙腾的楼,是吃人的怪兽。——林小雨”
字迹稚嫩,带着孩子特有的笔锋,一笔一划却用力得几乎要划破纸背。那深重的绝望和刻骨的恨意,透过这短短一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程长赢的心上。他仿佛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在冰冷的雨夜里,死死攥着这张照片,用尽全身力气写下这血泪的控诉。
“林小雨…” 程长赢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沉重无比。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档案库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怒火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坚硬的冰冷所取代。那是对龙腾的审判,也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无声的承诺。
他将那张照片和那份轻描淡写的报告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西装内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照片背面的冰冷和那份沉重恨意的温度。他合上档案盒,将其放回原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离开档案库,沉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尘封的罪恶暂时隔绝。
回到顶层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程长赢没有开顶灯,只有宽大办公桌上的一盏黄铜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紧绷的身影投射在身后书柜的玻璃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乌云散开些许,惨淡的月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几块冰冷的光斑。
那张偷拍的废墟照片就摊在桌面上,旁边放着龙腾集团光鲜亮丽的年度报告。照片上扭曲的钢筋和冰冷的瓦砾,与报告封面李副总那张志得意满的笑脸,形成了最残酷、最讽刺的对比。照片背面,那行稚嫩却力透纸背的字——“爸爸被他们埋在了下面,永远叫不醒了。龙腾的楼,是吃人的怪兽。——林小雨”——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他拿起桌上那支苏晚晴曾经赠送的、笔身镶嵌着铂金线条的万宝龙钢笔。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前世,他破产时也曾紧握过一支笔,那时是绝望的无力。而此刻,笔身传递的是一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性的力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坚硬的树脂笔身在他掌心缓缓变形,出现细微的裂纹。
“李总,” 程长赢对着照片上那张虚伪的笑脸,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你以为挖走几个人,拆掉几根梁柱,启明这栋楼就会塌了?”
他松开手,那支价值不菲、象征着过去某种微妙情愫的钢笔,已经扭曲变形,铂金的线条被蛮力扯断,狼狈地躺在桌面上,像一具失去生命的甲虫。
“你错了。”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在雨后湿漉漉的霓虹中喘息,远处龙腾总部那刺眼的“LT”徽标依旧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一颗嵌入城市心脏的毒瘤。“你龙腾的地基,才是真正被蝼蚁蛀空、被鲜血泡烂的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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