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酒店信息的过程,像一场机械的、近乎麻木的自我救赎仪式。林泠的目光空洞地扫过屏幕上一个个精心修饰的房间图片——洁白到刺眼的床单,棱角分明的家具,千篇一律的装饰画,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个性化的整洁。这些空间没有记忆,没有陈煜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须后水的气息,没有她精心挑选的窗帘透过的、在午后会变得温柔的光线,更没有黄莺那如同幽灵般阴魂不散的甜腻香水味。这里只有一种暂时的、用金钱购买的匿名性和距离感。而这,恰恰是她此刻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了一家位于城市另一端、以极致服务和绝对隐私着称的高端酒店式公寓的页面上。价格不菲,但林泠几乎没有犹豫。她需要的是一个坚固的堡垒,一个能够彻底隔绝过去几天惊涛骇浪的避风港。她熟练地选择房型,填写信息,在最后支付确认的瞬间,指尖才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这笔不小的开销,像一柄沉重的锤子,敲碎了她与那个所谓的“家”之间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幻想。这不是一次负气出走,而是一次清醒的、痛苦的战略转移,是为了从一场注定失败且极具毁灭性的情感围剿中,保存最后一点有生力量,避免被彻底吞噬。
预订成功的确认邮件悄无声息地抵达邮箱,屏幕上跳出的那个绿色对勾,像一个冷酷的判决。林泠盯着那小小的图标,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巨大悲伤的平静。这个她曾倾注了无数夜晚规划装修、挑选每一件摆设、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与爱人共度每一个晨昏的空间,这个她曾以为是人生最终港湾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布满荆棘的牢笼。讽刺感像毒液一样渗透进四肢百骸。
她站起身,开始行动。动作麻利得近乎冷酷,仿佛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亟待解决的麻烦事。她没有去动那个巨大的、需要滑轮搬运的行李箱,那只会在离开时显得过于戏剧化和悲壮,仿佛在祈求谁的挽留。她只从储藏室深处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尘封已久的旅行包,那是她多年前单身时出差常用的。拉开拉链,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段独立自由的旧时光的气息。
她开始往里面装填必需品,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几套舒适但不起眼的换洗衣物,颜色多是黑、白、灰,仿佛要刻意抹去自己的存在感;最基本的护肤品,瓶瓶罐罐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工作必需的笔记本电脑和沉重的充电器,象征着无法完全摆脱的现实生活;最后,是那本崭新的、只写了几页的情绪笔记本,以及萧禾推荐的那几本封面素净的心理学书籍。这些是她此刻的精神食粮和救命稻草。
她的动作迅速而有序,目光刻意地回避着卧室里、客厅中那些与陈煜息息相关的物品——床头柜上他送的、憨态可掬的陶瓷小狗摆件(他曾说像她生气时的样子);书架中层那本他们一起在二手书店淘来的、封面磨损的旧诗集;甚至衣柜里,他那排熨烫得一丝不苟、按照颜色深浅排列的昂贵西装……每一样物品都像一颗记忆地雷,视线稍一触碰,便会在脑海中引爆一连串或甜蜜或心酸的画面,带来一阵尖锐的生理性心痛。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收紧心神,只专注于眼前“撤离”这个唯一的目标。拉上旅行包拉链时,那刺耳的“刺啦”声,像一道决绝的分割线。
就在她准备转身去浴室拿洗漱用品,完成这最后一步时,公寓大门的智能锁,突然传来了极其熟悉的、钥匙转动锁孔的机械声。
咔哒。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公寓里,不啻于一声惊雷。林泠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这个时间?下午三点刚过?陈煜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回来?他通常不到深夜,甚至彻夜不归都是常事。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顺着她的脊椎急速爬升,混合着一种被当场抓获的慌乱,以及一种更深的、荒谬绝伦的愤怒——他凭什么?凭什么在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决定转身离开的时候,像个幽灵一样出现?是要进行最后的嘲讽,还是假惺惺的挽留?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陈煜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微尘和一丝凉意,出现在玄关的阴影里。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深重的疲惫,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耗神费力的鏖战。他似乎也完全没有预料到林泠会在家,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整装待发、仿佛随时要远行的姿态。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随即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快速扫过她身上显然不是居家打扮的衣着,最后,牢牢地钉在了她脚边那个鼓鼓囊囊、拉链紧绷的旅行包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系列复杂难辨的情绪——首先是纯粹的惊讶和错愕,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紧接着是浓重的疑惑和审视,仿佛在评估这是否又是她某种“情绪化”的新把戏;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清晰可见的、混合着不悦和某种……被冒犯了的冷意。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弯腰换鞋,就那样直接站在玄关的瓷砖上,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一个随时会转身离去的不速之客,而非这个家的男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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