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水汽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城市焦糊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凌啸岳的心头。他伏在中国银行大厦顶楼的水箱阴影里,冰冷的狙击步枪枪管被精心编织的伪装网缠绕,只露出一块磨得发亮的瞄准镜玻璃,如同蛰伏猛兽警惕的眼瞳。七个小时,整整七个小时,他像一尊嵌入混凝土的青铜雕像,纹丝不动。汗水早已浸透了内衬的衣衫,紧紧贴在脊背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有偶尔极轻微转动的眼球,以及透过瞄准镜那专注到极致的目光,才显示出这具躯体里奔涌的生命迹象。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如同山涧深处的古井,每一次吐纳都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江涛声奇妙地合拍。
重庆方向发现不明信号源,重复,坐标已发送。耳麦里传来沈安娜清冷的声音,像秋日清晨凝结的露珠,带着电流特有的沙沙声,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凌啸岳紧绷的神经。这声音,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与指引。
凌啸岳指尖在扳机护圈上轻轻敲击了三下,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微不可闻,这是他们约定的确认信号。他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声响都可能致命。瞄准镜里,三公里外的防空指挥中心此刻像只被捅了窝的马蜂,乱作一团。日军轰炸机群刚刚肆虐过城区,留下的弹坑还在冒着滚滚黑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穿军装的参谋们抱着文件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里狂奔,神色慌张,几个宪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周围警戒,金属头盔在惨淡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鱼鹰注意,老鹰已就位。秦海龙粗粝的嗓音突然切入频道,像砂纸摩擦过木头,背景里隐约传来警笛的尖锐嘶鸣和人群的嘈杂,刑侦队正在肃清外围,发现三组不明身份人员正向指挥中心集结,火力不明,装备不明,但行动极为迅捷,像是受过专业训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显然情况比预想的更为复杂。
凌啸岳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将十字准星缓缓移动,最终锁定在指挥中心西南角的钟楼——那是整个区域的制高点,视野开阔,能覆盖方圆五公里的每一个角落。按照计划的部署,日军特务机关的最高指挥官,在今日空袭造成指挥系统混乱之际,一定会亲自到场督战,甚至可能亲自操作电台,向敌机提供更精确的坐标。这个代号,从三个月前第一次出现在加密电报里,就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一个潜伏人员的心头。至今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是梅机关安插在重庆心脏的最高级别间谍,狡猾如狐,狠辣如狼。除掉他,是计划的核心,也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一步。
瞄准镜里的景象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突然,一个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那是个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独自站在钟楼第三层的露台上,左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右手举着一架精致的望远镜,似乎在悠闲地观察着下方的混乱。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激——那站姿,微微前倾,重心落在左腿;那微驼的左肩,是长期伏案工作或是某种旧伤留下的痕迹;甚至连他时不时抬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敲击望远镜筒,整理领带的那个小动作......这一切,都和沈安娜通过秘密渠道获取的、关于的模糊档案描述完全吻合!
更让他心脏骤然停跳半拍的是对方手里的东西。那根本不是望远镜!凌啸岳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他清晰地看到男人将望远镜的一端凑近嘴边,另一只手的手指正在筒身上的刻度盘上飞快调节,那分明是一台伪装成望远镜的便携式无线电发报机!男人正对着送话器低声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冷漠,仿佛下方的生死与他毫无关系。
目标确认,钟楼三层,灰色西装,男性,中年。凌啸岳的声音像淬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手持伪装发报机,正在发报。请求射击许可。他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但声音却稳如磐石。这是他等待了七个小时,甚至更久的时刻。
批准。沈安娜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十字准星稳稳地套住男人的太阳穴。凌啸岳能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正透过望远镜,冷静地扫视着混乱的指挥中心,嘴角甚至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冷笑。三点二公里的距离,风速每秒四米,由东南向西北;空气湿度百分之六十五,弹道下坠修正......无数数据在他脑海中飞速计算、融合。他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缓缓、缓缓地扣紧扳机,扳机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死亡的寒意。
就在击锤即将撞击撞针的瞬间,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突然从男人身后的阴影里扑出!那是个穿黑色风衣的保镖,动作快如闪电,像一头训练有素的猎豹,用自己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男人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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