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象豁然一变。不再是农家小院,而是一处摇摇欲坠、遍布裂痕的“神宅”——那是孩子脆弱神魂的居所。宅内阴风惨惨,晦暗不明。代表胎光、爽灵、幽精三魂的微弱光点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在残垣断壁间仓皇飞舞,忽明忽灭。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所化的七团更小的、色彩各异的光晕,则像被狂风打散的蒲公英,漫无目的地飘荡、冲撞,发出无声的惊悸尖叫。整个神宅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边缘。
“敕令!魂兮归来,魄兮安定!神宅重光,各归其位!” 心中真言如洪钟大吕,神念化作无形的巨网,柔和而坚定地将那四处流窜的光点光晕一一捕捉、安抚。引导着三魂光点缓缓沉入神宅中央那面虚幻的“魂魄墙”上三个对应的凹陷孔洞中。七魄光晕也各依其性,被安置在墙下七个小小的“魄龛”之内。神宅的震动渐渐平息,裂痕开始缓慢弥合,虽然依旧脆弱,但总算勉强稳固下来。最后,一段《安魂神咒》的经文化作金色的符文,如同温暖的阳光,流淌在魂魄墙内外,滋养着受创的魂与魄。
神念归体,我睁开眼,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通灵施法,看似无形,实则最耗心神。
“孩子那边暂时稳住了,”我对一旁紧张守候的虚乙说道,“安魂符你待会儿送去,让王叔按规矩化在净水里给孩子饮下,再取些香炉中的香灰,用红布包了压在孩子枕头下,安睡一夜,明日当无大碍。”
虚乙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办!”
“等等,”我叫住他,神色凝重,“孩子是稳住了,但根子还在后山。那洞里盘踞的东西,今日能惊扰孩子,他日未必不会祸害旁人。既然应承了王叔,就得把它料理干净。”我再次闭目凝神,双手指诀变幻,口中念念有词,这一次的咒语带着更强的指向性和敕令之力:“此间土地,只灵最尊。升天达地,出入幽冥。通幽达微,为吾传音。敕令速至,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咒语声落,院子里那点残余的暑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的阴凉气息无声无息地从脚下青石板的缝隙里弥漫开来。地面微微波动,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了石子。紧接着,一股黄澄澄、沉甸甸的土气如同泉涌般从地下喷薄而出,在离地三尺的空中迅速凝聚、塑形。
须臾间,一个矮小的身影显现出来。头戴员外巾,身穿赭黄袍,手持一根虬结的藤木拐杖,白须白发,脸上布满如同干涸河床般的深刻皱纹,正是本境土地公。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晕,气息沉凝,带着大地的厚重。
如今我的箓职在身,受箓于天,身份早已超脱凡俗道士,至少与一方土地平级,甚至隐隐高出半分。彼此间无需行大礼。我略一拱手,执同道之礼:“有劳尊神显化。贫道此番相召,乃为后山那处隐秘山洞之事。洞中异状频生,恐有邪祟盘踞,为祸乡里。敢问尊神,可知其根底由来?”
土地公那对藏在长长白眉下的眼睛闪动着黄玉般温润而沧桑的光芒,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拐杖轻轻顿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如同秋风吹过枯叶堆。那叹息声里沉淀着数百年的光阴重量。
“唉……道长所问,老朽自然知晓。”土地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那后山洞穴,曲折幽深,其地下脉络,直通怀柔境内的群山腹地。此间因果,说来话长,皆因一段尘封的血泪旧事……”
他微微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投向了北面那莽莽苍苍的群山,投向那被时光掩埋的战场。“约莫八百年前,大宋端拱年间,此地尚属燕云十六州,乃是宋辽拉锯争锋之地。彼时,宋军北伐失利,兵败如山倒。有一韩姓将军,乃开国大将石守信帐下一员骁勇虎将,率麾下百余残兵,浴血断后,且战且退,被辽军铁骑一路追杀,最终遁入这昌平群山之中。”
土地公的叙述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悲怆:“辽军紧追不舍,韩将军无奈,只得率残部退入此洞。那山洞入口狭窄,仅容一人一骑勉强通过,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韩将军亲率亲兵死守洞口,长枪大戟,浴血厮杀!辽军虽众,一时竟也冲不进来,洞口尸骸枕藉,血染山石!如此对峙数日,辽军见强攻不下,便生毒计……”
土地公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寒意:“他们堆起干柴枯草,点燃了熊熊烈火!浓烟裹着毒焰,如毒龙般灌入洞中!洞内本就空间有限,空气浑浊,加之烈火浓烟,呼吸艰难,粮草饮水更是早已断绝!韩将军与麾下将士,被逼无奈,只得放弃洞口,向那漆黑无光、深不可测的溶洞深处退去……”
“那洞内,乃是千万年形成的天然迷宫,岔道无数,怪石嶙峋,暗河潜流,凶险莫测。”土地公摇了摇头,白须颤动,“他们举着残存的火把,在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摸索前行,最终……迷失在了那九曲回肠般的地底深渊之中。求生的火把熄灭在永恒的黑暗里,饥渴、窒息、绝望……将他们彻底吞噬。八百载光阴流转,他们的英魂,始终被那冰冷的岩石和未尽的执念牢牢禁锢,徘徊于暗无天日的洞穴深处,不得解脱。此乃‘地缚之灵’,其怨,其执,其悲愤,早已与那片山岩融为一体,非外力所能轻易化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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