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攀上狼头岩时,顾远帐内的青铜灯台歪斜着,灯油在案几洇出片片浊痕。他无意识摩挲着虎头佩上的凹痕,指尖沾了未喝完的奶茶竟浑然不觉。
"兄长,春猎的狼旗..."金牧掀帘时顿了顿,看着顾远将三支响箭插进箭筒又拔出,"用玄色狼鬃还是朱砂镶边?"
"你定。"顾远起身碰翻了箭筒,箭矢滚到金牧脚边。他伸手去够案头舆图,袖口带翻了半凉的药碗,褐色的药汁在乃蛮部方位漫成一片。
金牧蹲身拾箭时瞥见顾远靴底沾着干涸的奶渍——那是昨日从乃蛮部带回的奶疙瘩碎屑。他记得从前顾远最厌甜腥,此刻却任由污迹留在鹿皮靴上。
"车臣部换俘要带多少人?"
"你定。"
金牧握箭的手紧了紧:"铁矿视察需混入多少狼骑?"
"你定。"
帐外忽起夜枭啼鸣,顾远腕间的保魂铃竟未作响。金牧望着他扯开舆图又草草合上,羊皮卷的系带胡乱打了个死结——这不像兄长,兄长向来连舆图折痕都要对齐星位。
"百兽部明日..."
"全员戒备。"顾远回神又撞翻胡床,腰间玉蝉佩撞在青铜灯柱上裂了道缝。他盯着那道细纹看了半晌,忽然又抓起冷透的奶茶一饮而尽:"去准备吧。"
金牧退至帐门,忍不住回望。月光从掀开的帘隙漏进来,正照在顾远颤抖的指尖——那根总用来布棋推演的手指,此刻正徒劳地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舆图污渍。
三百里外的白桦林里,老铁匠敲打铁砧的节奏忽乱了一拍。火星溅在淬火池中,本该浮出的"丙"字水印碎成点点星光,像极了顾远帐中那盏将熄的残灯。
(帐外传来铜铃轻响,金牧在暗处摸到铃绳上系着的半片染血襁褓——那是本该随昨夜密函焚毁的信物...)
残烛爆开最后一粒火星时,金牧攥着染血的襁褓碎片撞开帐帘。顾远正用匕首削着块奶疙瘩,碎屑落满摊开的《百兽拳谱》——那页"狼顾式"的图谱被奶渍糊得面目全非。
"你从不会把舆图系带打结。"金牧将鎏金箭簇拍在案几,三日前顾远精心布置的战术图已揉成废纸,"更不会任由保魂铃哑声!"
顾远匕首突然刺穿奶块,刀尖抵住拳谱上叔公的批注:"车臣部的俘虏...该用哪种毒?"他瞳孔映着晃动的烛火,"赤蝎粉见效快,但漠北沙棘根能让人死得像风寒..."
金牧夺过匕首时发现刃口将崩,这是顾远最珍视的幽州精钢刀。他瞥见案角翻倒的药碗旁散着几粒金疮药——本该敷在伤口的药丸被碾成粉末,在舆图上描出个歪斜的狼头。
"兄长!"他掀翻药碗,褐色的药粉腾起呛人的雾,"当年我们被李克用那夜,你攥着把断弓都能杀出血路!现在..."
"现在我发现这狼头刺青会变色!"顾远撕开衣襟,心口的图腾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午时是契丹苍狼,子时却变成汉地的貔貅——"他抓起冷茶泼向胸膛,水珠在皮肤上蒸出白烟,"你说我该信萨满的占星术,还是汉医的经络图,还是墨家的攻防术,还是……?"
帐外幼狼阵阵哀鸣,金牧这才注意到顾远腕间缠着绷带——渗血的布料下,保魂铃的链痕深可见骨。他想起炭山祭坛里那些自残献祭的萨满,喉头发紧。
"耶律阿保机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我阿爹阿娘还活着!"顾远掀翻案几,舆图上的朱砂与药粉混成血泥,"在乃蛮部铁矿...日日给契丹狼骑打铁..."破碎的瓷片划破他掌心,"你见过被烙铁烫掉指甲的人吗?我见过!在拜火教地牢..."
金牧接住踉跄的顾远时,嗅到他衣襟里浓重的蛇胆酒气——这是羽陵部男儿出征前喝的断头酒。他又猛得摸到顾远后腰暗袋里的铁牌,鎏金的"丙戌"字样沾着未干的血渍。
"所以你打算独自去救?"
"我能怎么救!"顾远笑的渗人,腕间绷带崩裂溅出血珠,"用耶律洪教的箭术射杀契丹哨兵?还是用叔公传的百兽拳砸开铁矿?"他扯断保魂铃链砸向帐柱,"这铃铛每响一声,就有个古日连遗孤因我而死!"
金牧在纷飞的铜铃中劈手按住他肩膀:"那我们就用汉人的法子!"他扯开自己衣襟,心口同样的狼头刺青泛着赤金,"还记得吗?当年你教我伪造通关文牒混进幽州城..."
残月沉入狼居胥山时,顾远颤抖的指尖终于稳当起来。他蘸着腕间血在碎舆图上勾出新路线,金牧默默将三十支响箭换成淬毒弩——箭杆暗槽里塞满写着"丙戌"的磷粉纸条。
三百里外的铁矿深处,老妇人正将打好的马蹄铁浸入药酒。暗格里的半枚玉蝉隐隐发烫,映出她掌心用烙铁烫毁的萨满符咒——那曾是古日连族长夫人最擅长的祈福纹。
帐内残烛将尽,顾远攥着鎏金箭簇在舆图上划出深深裂痕。金牧觉掌心黏腻,低头见握着的狼符竟渗出黑血——那是耶律阿保机特制的追踪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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