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军帐飘着松烟墨香,阿茹娜伏在案前描摹布防图。狼毫忽的一偏,在潞州位置画了只打滚的幼狼。顾远握着朱砂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沿着袖口滴落,在幼狼旁晕开似火的红云。
"这里该设伏兵......"他笔尖点在狼耳处,却见阿茹娜蘸了青黛,在狼爪旁添了串小脚印。帐外传来金牧的咳嗽声,两人慌忙将涂鸦的图纸塞进战报堆,殊不知阿古拉早已临摹一份,夜里用银针绣成了帕子……
亥时三刻,阿古拉独坐帐前。牛角梭穿过靛蓝麻线,织出北斗连珠的暗纹。她听着偏帐传来的银铃声,忽然将小指伸向牛角——疼痛让她清醒地想起,昨夜替姐姐更衣时,发现她贴身穿着顾远的旧中衣。
"妹妹又在糟蹋好料子。"阿茹娜抱着药枕倚在门边,腕间银铃随呵欠轻响。阿古拉迅速藏起绣着顾远小像的帕子,转而抖开刚织好的护腕:"狼毒草汁染的,防蛇虫最......"
话音未落,顾远捧着烫伤药闯进来。他目光扫过一旁的麻线,解下腰间匕首:"这玄铁刃柄缠线最是趁手。"刀鞘上北斗纹恰好与护腕的暗纹相合。
雨水那夜,顾远在演武场教阿茹娜挽弓。他握着她的手引弦,"这竹弓的弦垫了狼绒。"他低头调整扳指,没看见阿茹娜将脸贴在他染血的护心镜上。
"当年你说,要教我射落天狼星。"她反手扣住他腕间命门,这个擒拿招式还是七岁时他亲授的。狼牙箭破空而起,射落的却是挂在榆树梢的银铃。顾远接住坠落的银铃,铃舌里掉出颗风干的忍冬花。阿茹娜咬破指尖,将血珠涂在他心口狼纹:"以血为契,我要在你这里永远永住羽陵部的星光。"
阿古拉在丹房捣药时,无意撞见顾远褪下战袍。他后背新添的刀伤蜿蜒如蛇,她却注意到肩胛处用金疮药画的小狼——正是阿茹娜涂鸦的那只。药杵重重砸在臼底,惊得窗外的惊帆马扬蹄嘶鸣。
"这瓶七珍膏需每日......"她将药瓶掷向顾远,却在触及他掌心时陡然收力。瓶底刻着北斗纹的位置微微发烫,那里藏着根自己的青丝……
谷雨前夕,顾远发现战甲内衬多了层软绸。玄色绸面上银线暗绣的忍冬花,在烛火下如星河淌过战痕。他抚过袖口处修补的针脚,那里藏着句契丹小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上弦月夜,顾远带阿茹娜登上烽燧台。他解下颈间狼牙链,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刻痕。阿茹娜咬断自己的银铃绳,将铃舌塞进他空心的狼牙。
"把它挂在惊帆的辔头。"她睫毛沾着夜露,"当啷声最响时,就是我念你最甚。"顾远下意识抱住她,两颗心,越来越近……
芒种前夜暴雨倾盆,顾远在军械库找到蜷缩的阿茹娜。雷声炸响时,她猛得咬住他手腕,齿痕深得见血,只见她眼含热泪,口中呢喃:"远哥,我怕,我怕,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妹妹护着我跑,他们他们要把我们姐妹卖到妓院......"他任她撕咬,任她颤抖哭泣,反手将母亲遗留的柳叶刀塞进她掌心,紧紧抱住她。雨停时,只见阿古拉站在水雾弥漫的门外,将绣着双狼逐月的嫁衣塞进门缝,转身时吞下了本要给妹妹的合卺酒……
雨好似依旧鞭打着军械库的铁门,顾远握着嫁衣的手指节发白。阿古拉的绣工他再熟悉不过——狼眼处的金线掺了乌羽,正是当年乌兰姨娘独创的针法。嫁衣内襟用隐针绣着北斗阵,天枢与天璇的位置各缀着颗血珀,好似姐妹二人的生辰石。
"妹妹的合卺酒......"阿茹娜从背后环住他,湿发贴在他刚被咬的新伤上,"酿了整一月,埋在红柳林第七棵树下的。"她指尖拂过嫁衣袖口的忍冬纹,那里藏着句契丹谚语:双狼逐月,不离不弃。
三更梆响,顾远在箭塔找到独饮的阿古拉。她正用柳叶刀削着箭杆,木屑纷飞中幽幽开口:"这刀本该插进耶律洪那老贼心口。"刀尖挑开酒坛泥封,泼出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蛊毒特有的幽蓝。
顾远按住她执刀的手,掌心伤口渗出的血染红狼头刀柄,"阿古拉腕间银铃炸响,七枚毒钉射向箭垛,却在触及顾远衣角时陡然转向。她早该想到,这男人连中蛊都能算计——狼毒草引发的溃烂,恰好掩盖了他偷换蛊虫的刀口。
"你当我看不出?"阿古拉突然扯开他左襟。"衣襟上新刺的第七颗星,方位反了,这是古日连部求娶平妻的印记。"她蘸着酒液在箭垛画出血色星图,天璇位重重一点,"我甘居此位,但你要应我三件事。"
顾远咬破指尖,在星图旁续绘二十八宿:"第一不立正妻,第二共承血仇,第三......"他猛然擒住阿古拉手腕,将她掌心贴在自己咽喉,"此生箭锋所指,必是你刀尖所向。"
阿古拉发难,柳叶刀划破二人手腕。血滴坠入酒碗的刹那,她仰头饮尽半盏,将残酒泼向衣襟上北斗星:"按羽陵部古礼,歃血为盟者当共枕。"染血的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咬破舌尖将血涂在顾远眉间,"我要你永远记得,这血色星光里有我一半。"
顾远反手扯断颈间狼牙链,将染血的齿尖刺入她手心:"以此为契,你永是我的天璇星。"剧痛让阿古拉轻笑出声——这男人连定情都带着沙场的狠劲,恰如当年为她杀出血路的少年。
五更,顾远抱着昏睡的姐妹踏入主帐。阿古拉腕间的银铃与阿茹娜的项链并置案头,月光透过帐顶的狼首雕纹,在三人身上投下交错的星芒。
"你早知我心意。"阿古拉睁眼,指尖划过他后背的旧伤,"从你假装不识我绣的护心镜开始。"她咬住顾远肩头,齿痕深得见血:"我要你每日换药时,都想起这痛。"
晨光中,金牧捧着染血的战报愣在帐外。顾远正为阿古拉描眉,朱砂笔尖点在额间箭疤处,绘作北斗第七星。阿茹娜蜷在狼皮褥中,腕上新缠的银铃串着两枚狼牙——取自顾远昨夜斩杀的拜火教密探。
"兄长,李克用鸦儿军杀过来了,张教主和古力长老紧急召你过去......"
"来得正好,我马上去。"顾远掷出描眉笔,朱砂在布防图上溅出血色星辰,"也该让这俩老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七星噬心。"
顾远刚系上战甲时,惊见阿古拉在内襟绣了行小字:"不求连理枝,愿为同冢灰。"阿古拉将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动着羽陵部最后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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