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掌心被缝衣针刺破的那道细小伤口,也开始不安分地隐隐作痛。这痛楚并非手背那撕裂般的尖锐,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持续的闷痛,如同警报器里发出的低频嗡鸣。两种疼痛在他体内交织、碰撞,形成一股尖锐而顽固的警报,疯狂地提醒着他身上正在经历的、难以言说的折磨。
然而,这皮肉的疼痛,远不及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烈焰。屈辱!张明那张被雪茄烟雾笼罩的、充满鄙夷和施舍的脸,那句“草根典型”、“凑人头”、“滚蛋”的毒液,反复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上。愤怒!那台沾着雪茄灰的、价值数十万的徕卡全站仪,像一件玩物般被塞进装满“防汛特供”水果的后备箱;那条用老周们血汗和伤残换来的“防洪奖金”打造的金链子,在张明脖子上晃荡出的刺眼光芒;还有仓库深处那“三十台没开封”的设备,它们沉默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防汛专用”这个神圣词汇最辛辣的讽刺!
这愤怒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工区?段里?那层层叠叠的、看似威严的架构,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包裹着张明父子这类蛀虫的华丽外壳。举报?向谁举报?张明父亲那轻描淡写的签字,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护身符。他林野,一个刚刚转正、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底层工人,他的声音,在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面前,微弱得如同蝼蚁的呐喊。
一种冰冷的无力感,如同深海的寒流,开始从脚底蔓延,试图浇灭那愤怒的火焰。他像一尊被遗弃在油污中的石像,承受着阳光的炙烤和内心冰火的煎熬。目光扫过空旷死寂的材料库,巨大的铁架投下森然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的机油味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这就是他的世界,一个被铁锈、油污、谎言和赤裸裸的掠夺所填满的牢笼。张明的话像淬毒的匕首,不仅刺伤了他,更彻底捅破了那层名为“希望”的、脆弱的窗纸。原来他视为救命稻草的转正和涨薪,不过是别人剧本里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道具。他存在的价值,仅仅在于“凑数”,在于装点那个虚伪的“青年文明号”橱窗。等利用价值榨干,他就会被像垃圾一样清扫出去,为“关系户”腾出位置。
“草根典型”……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碾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嘲讽。他算什么典型?是像老周那样拖着残腿扫厕所的典型?还是像赵叔那样熬干三十年血汗、连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别人的典型?这工区,这铁路,这庞大的机器,需要的从来不是有血有肉、有尊严的人,它只需要符合规格的、沉默的、可以被随意消耗的“零件”。而他们这些“草根”,就是最廉价、也最容易替换的那一种。一股深切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愤怒的礁石,将他一点点淹没。他感到自己正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铁链紧紧锁住,链环上刻满了“稳定”、“规则”、“潜规则”、“关系”……这些沉重而腐朽的字眼。
残片、回单与编号:死神的拼图
就在这绝望的冰火煎熬中,指尖触碰到的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他几乎是痉挛般地摸向自己工装裤的口袋深处。隔着粗糙的布料,那东西棱角分明,带着一种与体温格格不入的寒意。他把它掏出来——一块比火柴盒略小的黑色工程塑料残片。边缘是撕裂的毛刺,表面沾满了难以洗净的泥土和油渍,一道清晰的断裂卡槽痕迹横贯其上。上周,在G区段那个沉降最严重的路基边坡下,巡道工老李骂骂咧咧地抱怨仪器又坏了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弯腰,在碎石和野草掩盖的泥泞里,抠出了这块残骸。当时只觉得蹊跷,一种模糊的不安。他一直把它揣在兜里,像揣着一个不祥的谜。
此刻,在材料库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阳光下,这块冰冷的残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残片断裂边缘下方,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泥土完全覆盖的激光蚀刻印记。他用沾着血和油污的拇指,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那个位置。泥土簌簌落下,几个被刻意磨损却依旧顽强可辨的数字和字母,如同墓志铭般显现出来:
SN: -XXX
!
这个数字组合,像一道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神经!就在几分钟前!就在张明那台徕卡全站仪光洁的外壳铭牌上!他看得清清楚楚:LEICA-GTS-7000-SN: -047!
相同的序列前缀!!
去年!G区段!那批在防汛关键期神秘“失踪”、上报为“运输损耗”的十台进口精密三脚架!它们的入库登记单,他曾在仓库老档案里无意中翻到过!编号序列,正是以 **** 开头!
那块冰冷的残片……上面依稀可辨的徕卡编号……还有那个失踪已久的三脚架……当目光锁定,他几乎要窒息——编号前缀,竟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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