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下班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煤灰如墨痕般顽固地渗进指甲缝里,洗也洗不净。桌上摊着几张薄纸,是扣款通知单,字字如针,刺得他眼睛生疼。房租、父亲的药费、电费……每一笔都像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几乎窒息。他枯坐良久,房间里只有父亲压抑的咳嗽声在寂静中回响。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本蒙尘的《工厂劳保用品发放管理细则》上,书页陈旧泛黄,边角卷曲,似乎从未有人认真翻动过。
他几乎是怀着一种绝望的虔诚翻开了那本细则。一行行枯燥的条款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流淌,像沉滞的死水。突然,“工作鞋:每月两双”这几个字猛地跃入眼帘,并非条款本身有何奇特,而是旁边不知哪一任主人用褪色的蓝圆珠笔,在旁边空白处留下蝇头小字:“80块进,160出”。墨迹洇染,却如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林野麻木的神经。
“160?”林野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纸页边缘,仿佛要确认那数字的真实性。他立刻抓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急切地划过。闲鱼、转转……搜索框里输入“劳保鞋”。页面刷新,一双双崭新、款式雷同的黑色工矿鞋赫然在列。价格区间令他屏息——150、155、165……远高于细则空白处那个神秘的数字!他又鬼使神差地点开“毛巾”搜索栏,那些印着不同厂矿标识、略显粗硬的劳保毛巾,赫然标着10元、12元、15元的价格,而细则里白纸黑字写着成本:5元。冰冷的数字瞬间在脑中碰撞、裂变,发出叮当作响的金石之声。
第二天午休,食堂弥漫着油烟和喧闹。林野端着饭盆凑到赵叔那张油腻斑驳的餐桌前。赵叔正低头专注地对付一块肥腻的红烧肉,头也没抬。
“赵叔,”林野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那劳保鞋……真能卖一百六?”
赵叔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皮终于撩起来,浑浊的眼珠扫了林野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能刮下林野一层皮。“小子,开窍了?”他嗤笑一声,油亮的嘴角咧开,“穿一双,卖一双,天经地义。厂里算得精,咱也得活。”他放下筷子,用粗糙的手指敲着桌面,“八十块一双的成本,卖出去就是净赚八十。一个月两双,稳稳当当一百六进账。鞋嘛,脚上这双打几个补丁,一样踩地。”
赵叔的饭盆旁,散落着几块叠得方方正正、质地厚实的灰色抹布。他随手拈起一块,递给林野:“瞅瞅,这料子。”
林野接过,入手是粗粝厚实的棉布感,边缘还有没剪干净的深蓝色线头——分明是旧工服袖子的颜色改造而成。
“废物?”赵叔哼了一声,“这玩意儿,比外头卖的薄片抹布经用十倍!洗不烂,吸水好。”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狡黠,“工服旧了,按规定得上交。可交上去也是堆仓库生灰,最后还不是当废品处理?咱废物利用,改改,就是钱。一条毛巾成本五块,咱这‘高级抹布’,卖个十块十五块,抢手得很!明白没?”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野,“上头?嘿,门儿清!只要不过分,谁管你?扣咱们钱的时候,那手可黑着呢,比咱这仨瓜俩枣狠多了!”
几天后,林野领到了崭新的一双劳保鞋和两条毛巾。新鞋硬邦邦的,人造革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他蹲在更衣室自己那个狭窄的铁皮柜子前,柜门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他拿出手机,对着新鞋和毛巾,小心地避开任何可能暴露工厂标识的角度,拍了照。上传闲鱼,定价:鞋160,毛巾14块。手指悬在“发布”按钮上,竟有些颤抖。点击下去,心也跟着猛地一沉,随即又空落落地悬起,带着一种负罪般的忐忑。
消息提示音来得比预想快。一个买家头像闪动:“鞋,包邮吗?”
林野的心跳骤然擂鼓。他笨拙地打字:“包……包邮。”
“行,要了。”对方异常干脆。
林野盯着屏幕,仿佛不敢相信。他冲出更衣室,一口气跑到厂区僻静角落的锅炉房后面,背靠着滚烫的砖墙,才敢大口喘气。成功了!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指尖却兴奋得微微发麻。这钱,竟然来得如此……轻易?
交易地点约在城西一个老旧居民区的小超市门口。林野把装着新鞋的黑色塑料袋塞进鼓鼓囊囊的旧背包里,像怀揣着见不得光的秘密。买家是个穿着褪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色油泥。他接过袋子,只匆匆瞥了一眼鞋,便干脆地扫码付款。手机清脆的“滴”一声,160元到账提示弹出屏幕。林野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男人却已转身,骑上那辆漆皮斑驳的旧电动车,汇入了傍晚拥挤的车流,连个眼神都欠奉。
有了第一次的胆怯尝试,林野逐渐摸索出门道。他不再只盯着自己的那份配额。午休时,他开始“串门”。工具房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老李正坐在小马扎上打盹。林野状似闲聊:“李师傅,听说嫂子最近在集贸市场弄了个小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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