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镊子尖端,轻轻点在沈默左手手腕内侧,带来一阵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麻痒。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像避开一只讨厌的蚊子,但那微弱的刺激很快被工作台上堆积如山的待鉴定玉器拉走了注意力。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漫长岁月的沉闷气息,是“博古轩”恒久不变的底色。
他强迫自己聚焦在眼前一枚小小的、品相普通的清代白玉平安扣上。乳白色的玉质温润,边缘带着些微沁色,仅此而已。他用指尖感受着它光滑的弧度,试图将全部心神沉入这块毫无波澜的石头里,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浮木,以此驱散盘踞在脑海深处、那些不断翻涌上来的腐烂影像。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平安扣冰凉表面的刹那,一股寒意骤然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头顶!眼前的白玉平安扣仿佛被投入沸水,表面猛地荡漾起来,一圈圈浑浊的涟漪扩散开去,那温润的白色迅速变得污秽、粘腻,如同凝固的尸蜡。更可怕的是,一丝暗红,如同活物般从玉扣的中心沁染出来,蜿蜒扭曲,极快地蔓延开,瞬间覆盖了整个玉面——鲜红欲滴,正是那枚让他夜不能寐的血沁古玉的颜色!
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抽气。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工作台,直直射向店铺中央。
那里,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顾客,正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博古轩的镇店之宝——一件硕大的清代青玉扇子。他保养得宜的脸庞,在沈默此刻的视野里,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剧变。
皮肤瞬间失去了光泽和弹性,变得灰败、松弛,像一张被水泡发的劣质皮纸。健康的红润被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取代,并迅速加深,转为腐败的酱紫和墨绿。肌肉如同烈日暴晒下的蜡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溶解,粘稠的、泛着黄绿色的尸液从松弛的皮下组织里渗出来,顺着塌陷的颧骨、下巴,一滴滴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仿古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只有沈默能听见的“啪嗒”声。几块发黑的皮肉,随着他微微侧头的动作,从下颌骨边缘无声地剥离、掉落。眼眶里,那双原本精明有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深陷的、粘附着浑浊液体的黑洞,茫然地“望”着前方,仿佛穿透了那精美的玉山,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臭,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开,瞬间塞满了沈默的鼻腔、口腔,甚至每一个毛孔!那气味像是无数腐烂的内脏混合着沼泽深处的淤泥,在盛夏的烈日下暴晒发酵而成。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胃袋疯狂地抽搐搅动,酸腐的液体涌上喉头。
“呃…呕……”沈默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剧烈地前倾,干呕出声。他死死捂住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
“沈先生?”一个略带关切的声音响起,带着真实的困惑。
沈默浑身一颤,猛地将视线从那恐怖的“腐尸”身上撕开,惊魂未定地看向声音来源。是店里的老伙计,陈伯。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没…没事,”沈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可能…有点着凉。”他强迫自己再次看向店铺中央。哪里还有什么腐烂的尸体?那位衣着考究的男顾客正抬起头,一脸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还微微颔首示意,脸上是健康的红润。巨大的青玉山子在柔和的射灯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空气里只有淡淡的檀香和老木头的气味。
又是幻觉!该死的、无比真实的幻觉!沈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瞬间淹没了全身。他撑在桌沿上的手臂微微发抖。
“真没事?”陈伯走近几步,压低声音,“你脸色白得吓人,要不要去后面歇歇?掌柜问起来我帮你顶着。”
沈默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和心脏狂乱的悸动。他摇摇头,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真没事,陈伯。可能昨晚没睡好。”他重新拿起镊子和平安扣,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底那片彻骨的寒意。那枚血沁古玉,此刻正静静躺在他贴胸的口袋里,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如同活物般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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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死寂,像一层粘稠的、冰冷的油墨,沉甸甸地涂抹在沈默狭小的出租屋里。窗外城市的光污染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留下模糊昏黄的一片,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这斗室映衬得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压抑的囚笼。
沈默蜷缩在冰冷的单人床上,薄薄的被子被他下意识地紧紧裹在身上,却丝毫无法抵御那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寒意。每一根神经都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在死寂中发出无声的尖啸。他死死闭着眼睛,眼睑下的眼球却在不受控制地飞速转动,仿佛正经历一场无法醒来的恐怖噩梦。那枚血沁古玉,此刻就躺在他枕头旁边的床头柜上,距离他的太阳穴不到二十公分。它像一块散发着绝对零度的寒冰,又像一个拥有恶毒生命的小型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和热,只留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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