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昨天放学,老师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陈默啊,下学期的书费资料费,加起来一百二十块,下周三之前一定要交了。我们都知道你家困难,可学校规定…你看,班里就差你一个了。”老师桌上放着一叠崭新的练习册,封面光滑鲜艳。旁边一个同学刚交完钱领了书,正兴高采烈地翻看着。陈默当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办公室温暖的空气都让他呼吸困难。他嗫嚅着应了一声,逃也似地离开了。
一百二十块…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他稚嫩的肩头。
天光渐渐被巷子吞没,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邻居家劣质电视机播放连续剧的嘈杂声响起来了。陈默依旧坐在冰冷的门槛上,小小的身体缩在宽大的旧棉袄里,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头。饥饿感一阵阵袭来,带着钝痛,啃噬着他有限的意识。他听见里屋传来父亲粗重如拉风箱的鼾声。
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母亲李秀兰瘦小的身影挪了出来,脸色在昏暗中灰败得更甚。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小布包,针脚歪歪扭扭。
“阿默…”母亲的声音又轻又哑,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把那个带着体温的小布包塞进陈默冰凉的手心。
陈默下意识地捏紧。隔着粗糙的布,他摸到了里面叠得整齐的一沓零钱。最大面值是两张十元,更多的是皱巴巴的一元、五角,甚至还有几个亮晶晶的硬币。它们冰冷、坚硬,硌着他的手心。
“妈…”陈默抬起头,想问这钱从哪来的。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盛着他看不懂的疲惫、痛楚和一丝近乎哀求的躲闪。
“拿着…明天…去交给老师…”母亲的声音抖得厉害,枯瘦的手指用力按了按他的手,仿佛想把这些微薄的纸票和硬币按进他骨头里,“别说…别说家里的事…好好读书…啊?”她急促地说完,像是怕自己反悔,也怕被里屋的人听见,飞快地转过身,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耸动着,几乎要将那点残存的生命力咳散在泥塘巷污浊的夜色里。
陈默攥紧了那个小小的布包,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整颗心都在抽搐。他看着母亲佝偻着背、艰难喘息着消失在门内的黑暗里,巷子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被隔绝。浓重的黑暗彻底笼罩下来,带着泥塘巷特有的腥湿阴冷,包裹住他单薄幼小的身体。
他依旧坐在冰冷的门槛上,没有动。饥饿的绞痛还在持续,但似乎被另一种更沉重、更尖锐的东西压了下去。他摊开手心,借着巷口卤味摊飘来的那点微弱灯火,看着布包上母亲粗糙手指留下的褶皱印记。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和眼眶。
黑暗中,一点冰凉的液体无声地滴落在那个破旧的小布包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瞬间又被寒意冻住。少年瘦削的肩膀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微微地、无声地颤抖着。泥塘巷深处的风呜咽而过,卷起角落里一张残破的废纸,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贴在了湿冷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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