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西山公墓,所谓的“经济适用区”。天色阴沉得如同铁灰色的锅盖,压得人喘不过气。冰冷的细雨连绵不绝,无声地落下,浸湿了枯萎稀疏的荒草,将裸露的黄土地面搅成一片黏腻湿滑的泥泞。
没有仪式。 没有宾客。 只有冰冷的风雨,和两个单薄得如同寒风中枯叶的身影。
陈默和王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粘稠的泥地里。冰冷的泥浆顺着陈默脚上那双用塑料绳捆扎的破鞋裂口灌进去,冻得早已麻木的脚趾失去了知觉。王姨搀扶着他的一条胳膊,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悲伤。
一个穿着廉价黑西服、表情麻木的公墓管理员,推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小推车在前面引路。推车上,只有一个简陋的、没有上漆的薄木骨灰盒,里面装着母亲李秀兰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痕迹。骨灰盒上面,盖着一块同样廉价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黑布。雨水打湿了黑布,颜色更深。
管理员在一处极其偏僻、靠近围墙角落的土坑前停下。土坑挖得很浅,坑壁渗着浑浊的黄泥水,坑底积着一小滩雨水。 “就这里了。最便宜的。”管理员的声音平板无波,指了指旁边堆着的一小堆同样湿透的黄土,“自己埋吧。省点钱。”他说完,把小推车往前一推,将骨灰盒留在泥泞的坑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冰冷的雨水顺着陈默的头发、脸颊流下,灌进脖子,寒彻心扉。他僵硬地看着那个孤零零躺在泥水边的薄木盒子,看着那个简陋、潮湿、冰冷的土坑。这就是母亲最终的归宿?比泥塘巷的出租屋更破败,更荒凉,更见不得光!
巨大的悲怆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挣脱王姨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膝盖重重砸在湿滑的泥地上,溅起肮脏的泥点!冰冷的泥浆瞬间浸透了他本就单薄的裤子,寒意如同毒蛇钻入骨髓!
他伸出颤抖的、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指,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捧起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薄木骨灰盒。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布料刺入掌心。母亲烧成了灰,也只有这么一点点分量……
“妈…儿子…儿子送您…” 破碎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被冰冷的雨声吞噬。他紧紧抱着骨灰盒,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抱着压垮他生命的最后一块巨石,身体蜷缩着,额头抵在冰冷的木盒上,无声地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滚烫的泪水落在冰冷的木盒上,迅速变得冰凉。
王姨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她颤抖着抓起旁边冰冷的铁锹,铲起湿透沉重的黄土,一锹、一锹,艰难地洒向坑中的骨灰盒。冰冷的黄土砸在薄木盒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钝器敲打着陈默的心脏!每一锹土落下,都像是将母亲的身影,将泥塘巷破屋里的灯光,将省下的最后一口馒头,将那句“念好书…要活下去…”的嘱托,一点点、残忍地掩埋!
陈默死死抱着骨灰盒,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直到冰冷的黄土渐渐覆盖了盒身,淹没了盒盖上那块湿透的黑布……最终,那个小小的、承载了母亲一生苦难和卑微希望的盒子,彻底消失在冰冷的泥土之下。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微微隆起的、覆盖着湿冷泥土的土包,在凄风冷雨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如同这世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王姨用尽力气,将最后一锹湿泥拍实。没有墓碑。管理员只给了一张写着编号和位置的粗糙纸片,算是凭证。
陈默依旧跪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湿透,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新翻开的土堆,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泥泞的地上,溅不起一丝涟漪。
王姨放下铁锹,走过来,同样跪在冰冷的泥水里,伸出冰凉颤抖的手,用力地、一遍遍地抚平陈默背上那件同样湿透的单薄外衣,仿佛想抚平他所有的伤痛,却只换来更加剧烈的颤抖。
“默默…别这样…起来…你妈…你妈不想看见你这样…”王姨的声音破碎在风雨里。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低垂的头。布满血丝、空洞无神的眼睛,穿透连绵冰冷的雨幕,望向城市东南方向——那里,是滨海理工大学模糊的轮廓。
书。 念书。 母亲的遗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一股冰冷的力量,混合着巨大的麻木和某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本能的反抗,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冰冷的泥水顺着裤管哗哗流下,双脚踩在冰冷的泥泞里,被塑料绳捆绑的破鞋如同冰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母亲那小小的、孤零零的坟冢,眼神空洞而决绝。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回头,像一头失去了所有牵绊、只剩生存本能的孤狼,踉跄着、却无比固执地,拖着灌满泥浆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坚定地,朝着城市的方向,朝着滨海理工大学的方向,挪去!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却洗不掉那刻骨的悲凉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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