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如同一道道灰色的幕布,笼罩着整个滨海的黄昏。鑫辉电子厂那冰冷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最后一声无情的嘲笑。
陈默背着那个破旧鼓胀的尼龙行李袋,腋下夹着冰冷的拐杖,唯一能动的左手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最后“结算”——一千三百块钱的廉价塑料钱包。他站在厂区外泥泞不堪的路边,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
右臂上,那个巨大的水泡和下方溃烂的伤口,在雨水和冰冷空气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如同万蚁噬咬般的刺痛和灼烧感。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是在拉风箱,发出沉重的哮鸣,带着撕裂的痛楚。喉咙里堵着的粘稠腥甜,让他只能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咳。
一辆外壳肮脏、车窗模糊的面包车停在路边,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去市区!泥塘巷!十块!走不走?”司机探出头,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下,声音粗鲁。
陈默麻木地点点头。十块钱,对他现在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拖着这副残躯,在冰冷的雨水中跋涉十几公里回泥塘巷了。他蹒跚着挪到车门前,用左手艰难地拉开车门。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汗酸味和食物残渣混合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车里已经挤了五六个同样湿漉漉、神情麻木的工友。
“快点!磨蹭什么!”司机吼道。
陈默咬着牙,忍受着右臂剧痛的牵扯和肺部的不适,用左手和腰部的力量,极其艰难地拖着残腿,一点点把自己挪上了车。他蜷缩在靠近车门、唯一剩下的一个小空位上,冰冷的金属座位硌得他骨头生疼。沉重的行李袋只能放在脚下,挤占了本就不宽裕的空间。车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雨声,却将那股浑浊窒息的气味牢牢锁在了狭小的车厢里。
面包车在泥泞的工业区道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牵扯着陈默身上的伤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窗外是飞速后退的灰色雨幕和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厂房轮廓。他闭上眼睛,试图隔绝这一切,但脑海中翻腾的却是李峰狰狞的面孔、王翠花蜷缩在尿液中的绝望身影、点胶机上那个刺目的血手印、周主任冰冷的话语、还有结算单上那点可怜的、浸透着屈辱的数字……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面包车猛地一个急刹,停在了泥塘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泥塘巷到了!下车!”司机粗声喊道。 陈默被颠簸和剧痛折磨得几乎虚脱,他挣扎着,用左手支撑着自己,一点点挪下车厢。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将他浇透。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泥塘巷里没有路灯,只有两侧低矮门面房里透出的昏黄油灯光晕,在湿漉漉、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和两侧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道肮脏的水帘。巷子里弥漫着雨水冲刷垃圾堆泛起的腐臭味、煤炉燃烧的烟呛味以及更深处传来的不明恶臭。脚下的路面黏腻湿滑,混杂着泥浆、菜叶和不知名的秽物。
陈默拄着拐,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行走在钢丝上。右臂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肺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负担和尖锐的痛楚。他凭着记忆,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巷子深处那个冰冷的“家”挪去。
终于,那栋熟悉又陌生的破败筒子楼矗立在眼前。楼道口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他摸索着,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一步一挪地爬上那陡峭、狭窄、散发着浓重尿臊味和水腥气的楼梯。每一步攀爬,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
站在三楼那扇剥落了油漆、露出朽烂木纹的旧防盗门前,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门上,一张崭新的、打印着鲜红宋体字的A4纸,如同封条般贴在那褪色的“福”字上方:
“催款通知书” “户号:3-412 陈建国/李秀兰” “截止至本月20日,累计欠缴: 水费:178.50元 电费:305.80元 燃气费:112.40元 滞纳金:32.75元 合计欠款:¥629.45元” “请于三日内缴清欠款,否则将依法采取停水停电停气措施。后果自负!” 落款是“滨海市城市公用事业收费管理中心”。
629块4毛5! 这笔对于常人或许不算什么的欠款,对于此刻的陈默来说,无异于一道冰冷的催命符!他口袋里那一千三百块,是母亲遗体冷冻的唯一指望!是救命钱!而这笔欠款,像一座新的冰山,瞬间压了过来!停水!停电!停气!在这个冰冷、空寂、连最基本生存保障都将被剥夺的“家”里,他该如何活下去?母亲的遗体又该怎么办?
他颤抖着,用那把带着铜锈的钥匙,艰难地捅开冰冷的门锁。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比雨水更冰冷、更浓郁的腐朽霉变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和绝望的味道。屋里一片死寂,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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