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路站点的灯光在深冬的浓雾中晕染开惨白的光团,将陈默佝偻的影子拉扯得细长而扭曲,投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凌晨五点,呵气成霜。他拖着那条如同灌满冰冷铅块的右腿,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沉闷而尖锐的摩擦痛感——那是关节炎在严寒下的无声嘶吼。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像在撕裂陈旧的帆布,带着沉闷的哮鸣和熟悉的、挥之不去的灼烧感,每一次深一点的呼吸都引得喉咙一阵发紧,腥甜的铁锈味顽固地盘踞在舌根。
他走向那辆属于他的、破旧得如同废铁的蓝色电动三轮车。车棚边缘的透明胶带在寒风中招展,车身上的泥浆冻成了硬壳。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指尖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几乎要粘掉一层皮。拧动,引擎发出一阵濒死般的、断断续续的嘶吼,车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如同垂死的野兽,终于不情不愿地启动了。
车厢里,属于他今天的“刑具”已经堆积了小半车。最刺眼的是两个巨大的、用廉价木条草草钉成的箱子——又是狗笼。单子上清晰地标注着地址:金河苑15号楼701(无电梯)、阳光里9号楼602(无电梯)。“必须送上楼”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睛里。右臂包裹在厚厚棉服下的烫伤处,仿佛感应到了这无声的宣判,传来一阵阵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钝痛和灼热感。
“陈默!”老洪那特有的、带着痰音的粗嘎嗓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割破了清晨的寂静。他裹着件油腻的军绿色棉大衣,叼着烟,踱步过来,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过陈默僵硬的右腿和苍白的脸色。 “瞅你这熊样,腿又不行了?昨晚没睡好?”老洪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白气,“别他妈跟老子装死!今天这两个大件,”他粗短的手指用力戳了戳车厢里那两个显眼的狗笼箱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金河苑15-701,阳光里9-602!都是高楼层!没电梯!客户说了,必须送上门!听见没?必须!不准放驿站!敢放一次,老子扣光你今天工资!平台罚款你自己扛!”
陈默喉咙发紧,想辩解一句自己腿实在疼得厉害,肺部也火烧火燎。但话未出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堵住了所有声音,他只能扶着冰冷的车把,弯下腰,胸腔里拉扯出破风箱一般的嘶鸣。
“咳什么咳!妈的晦气!”老洪厌恶地皱紧眉头,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赶紧的!装车!出发!别磨蹭!等着平台扣钱啊?”他转身走向另一辆车,留下刺鼻的劣质烟草味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默咬紧牙关,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他用唯一还算听使唤的左手,一件件将剩下的包裹塞进拥挤的车厢。每弯一次腰,右腿膝盖都传来一阵钻心的、如同被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牵扯着整条脊柱。那两个沉重的狗笼,他只能用左肩顶着,身体侧倾,一点一点地往车厢深处挪动,粗糙的木条棱角刮擦着棉服,发出沙沙的噪音。每一次用力,肺部的灼痛感都向上蔓延,直冲天灵盖。
当他终于将最后一个包裹塞进车厢,后背的棉质内衣已被冷汗湿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靠在冰冷刺骨的车棚铁架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尖锐的哨音,眼前金星乱冒。
“滴滴滴——!”刺耳的喇叭声炸响。 “陈默!你他妈属蜗牛的?!滚蛋!”老洪的吼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陈默几乎是爬上驾驶座。钥匙转动,引擎咳嗽几声,车身震颤着。他挂挡,松开离合器,轻踩油门。 车子没动。 陈默愣了一下,松开离合,再踩油门。 引擎发出空转的轰鸣,三轮车纹丝不动。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比这深冬的晨风更冷。他猛地低头看向脚下——不是刹车没松!手刹也放下了!怎么回事?
老洪叼着烟,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戏谑。“哟?车坏了?陈默,你这运气可真够背的啊?”他围着三轮车转了一圈,踢了踢后轮胎,发出沉闷的声响。“啧啧,看样子是后轮抱死了?冻住了吧?这破车,放外面一晚上,刹车片都冻成冰坨子了!得用热水浇浇!”
他脸上那抹假惺惺的关切迅速褪去,只剩下赤裸裸的冷酷和算计。“不过呢,陈默啊,你也知道,咱们站里有站里的规矩。车子是你的责任范围,按时出发是你该做到的。现在因为你车子的问题耽误了派件,平台超时罚款、客户投诉罚款,还有耽误整个片区时效的连带责任……”他拉长了腔调,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惨白的脸,“——都得算你自己头上!明白吗?!”
陈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冻住了?这么巧?昨天收车时刹车明明是好的!他看着老洪那张油滑刻薄的脸,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是他!一定是他!昨晚故意弄松了刹车线,或者往刹车片上泼了水?!就是为了制造这个“意外”,好名正言顺地扣他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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