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四年五月十五,寅时三刻。大庆殿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三百朱紫重臣分列丹墀,玄圭玉笏森然如林。宋帝赵顼黄袍升座,冕旒垂珠,目光沉静扫过阶下。半月前苏颂奏议如石投水,今朝当见涟漪。
枢密使文彦博(宽夫)紫袍出列,声如古钟:
“陛下,枢府奉诏协理漕驿:”
“驿站递铺,已并拟订二百一十三处,减驿马千匹。核汰老弱驿卒名册造毕,岁省可期十五万贯。”
“漕运督巡,檄沿河二十一巡检司,严查滞船。淮扬河道扣滞运漕船九艘,杖责勾当官二人。” 他双目微垂,“然怀州仓斗殴,胥吏抗新法,伤发运吏三人。现押察院,待勘。”
次相曾公亮双手摊开奏折念道:
“汴京诸库初启:”
“广储仓霉粮十五万石,粳米七万石售市易司,折价四成,得钱二万八千贯;粟麦八万石拨河北边镇充马料,省采买费一万六千贯。”
“绫锦院朽绢二万匹,售官织坊,得钱八千贯。”
“甲仗库锈械三万件,售军器监,折铁万斤,值四千贯。”
“省看守修缮费,岁可八万贯。” 他微微一顿,“南京、西京清核方启,尘封账册如山,非旬日可毕。”
权盐铁判官曾布青袍站立,大声念道:
“川蜀盐引新令初行:富顺、陵井二监,盐商折粮引三千道,输秦风路粮万石。省转饷费三千贯。”
“然键为监盐枭袭商队,亡二人。嘉州巡检司已捕凶徒十七人。”
权发遣三司户部判官章惇随即道:
“太原至潞州官道拓修五十里,载重马车增二十辆。输铁二十万斤至西京作坊,省转运费六千贯。”
发运判官张颉朱袍躬身:
“淮扬河道汰旧船三十艘,训水手八百。立‘限时交割法’,刻石漕仓。”
“然泗州仓交割,胥吏怠工,滞船三日。已杖仓监,革转运勾当官刘琮。”
度支判官苏颂出列,青袍拂尘,声朗如玉磬:
“半月效验:清库省十四万六千贯,驿漕省十五万贯,盐铁增九千贯。合计增益三十万五千贯。”
“积弊如痼疾,去腐生新,非刀圭可速愈。怀州斗殴、键为袭商,乃胥吏盐枭反噬。当持重行稳,步步深耕。”
殿内落针可闻。三十万五千贯!此非虚数,乃霉粮折价、锈械售铁、盐粮输边之实!更难得苏颂直言“非刀圭可愈”,显洞悉世事之明。曾布、章惇、张颉等少壮之臣,眉宇间锐气如新硎初发。大宋这部锈蚀的巨械,在算珠、律令、刀杖的催逼下,正发出艰涩却坚定的转动声。
“臣监察御史王陶,有本奏!” 青袍御史踏出班列,玉笏高举如剑。
殿内空气骤凝!韩琦紫袍端坐左班之首,指间在白玉圭上无意识摩挲,他的双眼微抬。
王陶面色潮红,声音尖利如锥:
“臣弹劾同平章事韩琦专权跋扈,罪有三端:”
“一曰隔绝圣听! 陛下日御经筵,韩琦辄以‘庶务冗繁’阻谏官直面!”
“二曰威福自专! 去岁英宗大渐,韩琦叱退近侍,曰‘两朝老臣在此,尔等退避’!”
“三曰党同伐异! 今河工案,程昉求见富弼、文彦博皆闭门,独韩琦夜召章惇密议!”
字字如冰针,句句刺骨髓。欧阳修捻佛珠的手指骤停,文彦博闭目的眼帘猛颤,章惇玄袍下的拳骨捏得青白!
韩琦嘴唇紧抿,喉结滚动。忽而,他低低一声轻笑,双眼中寒光乍现,如古井投石:
“王御史。” 声音沉缓,却似重锤击鼓,“英宗弥留,宫禁森严。老夫受仁宗、英宗两朝托孤,护持圣躬,何错之有?”
他手指轻点玉圭,目光如电扫过王陶:
“谏官直面天颜,祖宗自有法度。陛下旬日一御前殿,纳谏如流。尔言隔绝,是谓陛下昏聩耶?”
紫袍微振,他缓缓起身,如孤峰峙立:
“至于夜召章惇……” 枯唇勾起一丝冷峭弧度,“三司整饬漕运,怀州仓乱亟待处置。老夫夤夜问策,何来‘密议’?尔欲效张汤‘腹诽’之罪乎?”
王陶面色惨白如纸,踉跄半步。韩琦却不再看他,转身向御座躬身,白玉圭映着烛光,声沉如渊:
“老臣辅政十载,两扶幼主。专权跋扈之罪,不敢领受。然御史风闻奏事,老臣……请避位待勘。”
死寂!烛火噼啪声中,赵顼冕旒珠帘微晃。他指节在御案龙首上轻轻一叩:
“韩相劳苦功高,朕所深知。御史风闻,姑妄听之。”
“王陶。” 目光如冰刃刺去,“弹劾重臣,当持实据。退下。”
朝散钟鸣,群臣鱼贯而出。
韩琦紫袍曳过金砖,腰背挺直如松,唯手指在袖中微颤。
王陶青袍没入宫影,如败犬遁逃。
章惇玄袍拂过苏颂身侧,低语如风:“怀州仓杖毙胥吏三人。”
欧阳修拄笏缓行,望韩琦背影,嘴唇无声开合:“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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