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环境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混合着纸张的霉味、劣质烟草残留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张爱国身上散发出来的汗馊味。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陈青禾僵立在原地,后背的冷汗还没干透,指尖残留着铅笔头粗糙的触感,心脏仍在为刚才那场近乎自杀式的冒险狂跳。他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在简薇手边那份审计组的临时名单上,“王德发”名字右上角那个微小的铅笔叉旁边,那个同样细微、却像烧红烙铁般灼烫他神经的黑色墨点,新鲜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染开来。
张爱国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像一条被抽了脊梁骨的鱼。那个被他视作救命稻草的破旧牛皮纸档案袋,此刻就摊开在简薇面前。简薇戴着手套的手指,平静而精准地翻动着里面泛黄、卷边的票据和几张同样字迹潦草的“情况说明”。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如同手术刀在剥离病灶。
“张爱国主任,”简薇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清冷得像冰泉,“你找到的附件,包括三张‘德丰商贸’开具的收据,一张‘吴金富’签名的货物验收单,以及一份你本人出具的‘情况说明’,声称因当时救灾紧急,部分原始凭证在转移过程中‘不慎遗失’,以上附件可证明该笔帐篷款支出属实,对吗?”
“对对对!简组长明鉴!”张爱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挺直了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急切,“当时那个乱啊!大雨滂沱,山洪随时可能下来,库房都淹了半截!能抢出这些凭证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吴老板…吴金福那边也是全力配合救灾,这收据,这签名,货真价实啊!”他指着票据上那个模糊的“吴金富”签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纸面上。
陈青禾的心沉了下去。这些所谓的“附件”,看起来像是临时拼凑的补丁,粗糙得可笑,但在张爱国涕泪横流的“紧急情况”解释下,竟也勉强能自圆其说。难道真让他蒙混过关了?那个“猫饼”标记,那些指向吴胖子的疑点,就这样被几张破纸盖住了?
简薇没有立刻回应张爱国。她拿起其中一张“德丰商贸”的收据,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纸张的纹理和印刷油墨,又拿起那张所谓的“货物验收单”,指尖在“钱有根”三个同样潦草的名字上轻轻划过。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份临时名单上“王德发”名字旁的铅笔叉和墨点,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小刘,”简薇头也没抬,“核对一下收据编号区间和‘德丰商贸’同期开具的其他收据记录。小王,调取当时救灾指挥部临时抽调人员名单,确认钱有根在防汛沙袋验收当天的具体岗位和任务。另外,”她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张爱国那张写满“真诚”的脸上,“张主任,你的‘情况说明’里提到,原始凭证是在‘转移至临时指挥部途中’遗失的。请详细说明转移的具体时间、路线、经手人,以及…当时负责保管原始凭证的是谁?”
张爱国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额头刚擦干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这…这个…时间太久了,当时兵荒马乱的,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大概…大概是晚上吧?路线…就是从老库房到乡政府后院的临时指挥部…经手人…我,我肯定在场,还有…还有老吴头!对,库管老吴头!保管…保管应该也是老吴头吧?他管库房的嘛!”他语无伦次,眼神闪烁,拼命想把水搅浑。
“老吴头?”简薇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就是那位在祠堂混乱中,无意间提到救灾粮‘誊誊抄抄’问题的库管?”
张爱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由灰白转为酱紫,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明白了。”简薇不再看他,转向自己的组员,“重点核查:一、收据真伪及编号连续性;二、钱有根岗位冲突问题;三、原始凭证保管及转移流程责任人。工作量很大,辛苦大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把这几本账册里所有涉及‘德丰商贸’、‘吴金富’签名的支出条目,全部梳理一遍。特别是,”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在账册上那几处形态各异的“猫饼”涂鸦标记上,“所有带有这种特殊标记的条目,无论金额大小,一页一页,一条一条,对清楚。”
“是,简组长!”小刘和女审计员小王立刻应声,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专业性的凝重和一丝被挑战激起的斗志。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搬动账册,整理票据,连接那台笨重的便携式计算器,动作麻利而有序。
陈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通宵!简薇这是要打一场硬仗!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却被简薇清冷的目光止住。
“陈青禾同志,”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对石壁乡的情况比较熟悉,特别是涉及菌菇项目、以及…某些特定人员的行为模式。请你暂时留下,协助我们识别一些可能与‘德丰商贸’有潜在关联的异常支出模式,或者…任何你觉得不合常理的细节。你的‘感觉’,有时候也是一种线索。”她特意在“感觉”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似乎再次掠过那份临时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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