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野的工作室,如同他本人的精神延伸——混乱、压抑,却又充斥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创作生命力。墙壁被涂成深沉的墨黑,挂满了各种诡异抽象的概念图、潦草的分镜手稿,以及大量冲洗出来的、色调阴郁的胶片片段。巨大的长条会议桌上铺满了《暗涌之城》的打印稿,上面布满了路星野用猩红色记号笔划下的狂乱线条、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如同某种献祭仪式的符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咖啡和油墨混合的味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安安坐在长桌的一端,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风暴中心的幼苗。她面前摊开着那本视若珍宝的硬皮笔记本,旁边是路星野扔给她的一沓厚达五公分的“导演构思笔记”——字迹狂放不羁,充满了“毁灭”、“熵增”、“人性黑洞”等触目惊心的词汇和扭曲的意象草图。这是风暴过后的第一场正式战役,对手不是马文博,而是眼前这个才华横溢却如同暴君般的疯子导演。
路星野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长桌与挂满胶片的墙壁之间来回踱步,黑色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手里捏着一页剧本,正是《暗涌之城》核心高潮戏——主角在“记忆之匣”前直面两段交错时空中的自我,进行终极抉择。
“这里!这里的情感浓度不够!像隔夜的温吞水!”路星野猛地停下,猩红的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点在许安安精心设计的一段主角内心独白上。“‘痛苦’?‘挣扎’?‘释然’?太笼统!太文明!我要看到的是**神经末梢在硫酸里跳舞**!是**灵魂被扔进绞肉机还试图歌唱**的具象化!你的文字太干净!太克制!把那些优雅的修辞给我撕碎!用最粗粝的、带着血腥味的词砸出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摧毁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冲击着许安安的创作理念。她脸色微微发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笔记本的边缘,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没有丝毫退缩。
“路导,”许安安的声音带着初生牛犊的倔强,虽然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这段独白的关键不是歇斯底里,而是**在绝对的寂静中爆发的无声惊雷**。主角历经两段时空的撕裂,走到这一步,情绪不是火山喷发,而是深海高压下的结晶。用最克制的语言,才能承载最极致的重量。如果按照您说的,用过于暴烈的意象,反而会破坏那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冰冷的绝望感,削弱最终抉择的力量!”
“放屁!”路星野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猛地将剧本拍在桌上,震得咖啡杯乱跳。“绝望?冰冷的绝望有个屁的力量!我要的是**燃烧的灰烬里爬出来的嚎叫**!是观众看了会生理性胃痉挛的冲击力!你懂不懂戏剧张力?!懂不懂什么叫**把美撕碎了给人看**?!”
“戏剧张力不等于感官刺激的堆砌!”许安安也豁出去了,猛地站起来,毫不畏惧地迎视着路星野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人物的弧光需要逻辑支撑!主角的性格底色是隐忍内敛,不是您构思笔记里写的‘反社会狂徒’!如果在这里突然变成咆哮的野兽,整个角色的根基就塌了!观众只会觉得突兀,不会共情!张力来源于真实的人物困境,不是您强加的‘硫酸跳舞’!”
两人如同针尖对麦芒,寸土不让。一个要求极致的情感宣泄与视觉冲击,一个坚守人物逻辑与叙事节奏的完整性。激烈的争论在墨黑的墙壁间碰撞、反弹,充满了火药味。芳姐抱臂靠在门边,面无表情,仿佛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苏棠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中,她看着许安安据理力争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这女孩的骨头,比想象中硬得多,也纯粹得多。
就在争论陷入白热化、路星野额角青筋暴跳似乎要掀桌子的瞬间,他狂躁踱步的动作却猛地一停。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奇异地转向了自始至终安静坐在会议室阴影角落里的另一个人——沈昭。
沈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她没有参与争论,甚至没有看桌上那份被划得面目全非的剧本。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张高背扶手椅里,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带有谢氏基金徽标的商业合同,手中一支冰冷的金属笔在条款间缓慢移动,偶尔用笔尖在某处轻轻点一下,发出细微的“嗒”声。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勾勒出她冷硬的侧脸轮廓,专注得仿佛会议室里的风暴与她毫无关系。
路星野盯着沈昭那副置身事外的、仿佛在评估某种商品价值的冷静姿态,眼中翻腾的怒火奇异地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探究和某种近乎“赞赏”的扭曲光芒。他突兀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肯定,像在评价一件刚刚通过极端测试的精密仪器:
“**沈昭,你这次找的‘工具’,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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